“十月中旬。
“我不该怀疑我的王。只要确定了目标,他就会坚定不移,然后让他期许的胜利发生。如果不是相信他,我又怎么会心甘情愿臣服在他的麾下,作为他的剑刃,为他征战大陆上的诸多王国和公国?
“可是尊敬的先生……他说王选择了一条错误的路,等待他的只会是失败。
“我明白为什么他会这么说。说这些话时,他始终看着我,他的目光轻轻抚在我的头顶,但我不知道该不该抬起头,去承担他对我的期许。我总是能从先生身上看到我所向往的光芒,可他能够从我身上看到什么?我身上有什么让他如此专注?
“他为什么会看见我?如果比我更明智的王也会出错,我又能够背负得起他的期望吗?”
尊敬的先生,真是耳熟的称呼……既然这些日记是特地挑选出来的,每一篇之间都应该存在联系,目前看来,前两篇日记都提到了某个“学者”,既然这样,这一篇中的“尊敬的先生”应该就是指那个学者,从上一篇日记到这一篇日记,日记主人对他的态度几乎发生了180度转折,这种不自然的表现,很可能说明这个学者有问题……叶槭流没有说话,目光继续看向下一篇日记。
“六月初一。
“永不陷落之城,王说它将会成为‘众城市的女王’,说这话时,他的眼睛是那么明亮。他有无数的计划和构思想要实现,我能看出来,他的野心在身躯里燃烧。
“他有一个不能对任何人提起的计划,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计划,这个目标……为了这个目标,他在大陆上辗转征战,攻克一座座城市……为了获得巨大的影响,沿着新的道路飞升进入漫宿,然后……然后呢?
“我的犹豫不决已经让先生感到困扰了,他对我有着更高的期许,而我因为我的犹豫,一次次无法踏出那一步,也使得他跟我一起止步不前。他没有谴责过我,也没有催促过我,但罪恶感和愧疚在我心中一天天堆积,垒石成墙,让我忍不住想,我真的值得上他的等待吗?
“现在他似乎已经感到了厌倦,他的目光或许已经投向了别处,我不知道我该不该想象这种可能,或许是我太过于相信自己的特殊……如果我只是无数选择中的一个,他还会再度看到我吗?”
……
“四月末前第二天。
“神灵是可以杀死的。法提赫试图在做的就是这个,而他已经失败了一次。
“白焰为他的大胆惩罚了他,现在他在为他的第二次谋逆做准备。这很勇敢,也很自信。比起上一次,他有了更多的耐心,以他的智慧,他迟早会抓到诸神改变态度的关键,我相信他,是因为我相信我的敌人的危险。
“但我不会再认为这是背叛了,我不会再感到愧疚,我不会,我不会,我不会。眷顾我的、注视我的、为我指出道路的……我不敢用凡人的口舌来玷污您的光芒,在我明了这一切前,我已经犯下了太多的错误,您本可以选择别人,选择其他比我更坚定的人……所以现在,轮到我来证明了。”
……
“一次次进攻的胜利助长了法提赫的信心,他在用行动证明自己是当之无愧的‘征服者’,这些战斗的胜利也为他提供了更多的影响,使他能够顺利地重新攀升,要不了十年,他就能够重新进入漫宿,觐见他信奉的第二位神灵。
“但这还不够,他需要一场更大的胜利,永不陷落之城,他必须攻克这座巨城。
“在那之前,我会一直观察他。”
……
“这是法提赫第一次迎来失败。他的将军大多数在战场上身亡,他的军队不得不抛弃辎重才能撤退,他的敌人正在欢庆他们的胜利当他从昏迷中醒来,从我口中知道这些消息时,他脸上的表情阴沉可怖得让人恐惧。
“他的失败是因为他轻视了他的敌人,以及他轻视了我。但这还不够,祂对我还有着更高的期许,我只有用我的谦卑,用法提赫的血……才能够证明我对祂的忠诚和虔信,不会因为任何挫折而转移。”
……
“还不够,还不够,还不够。我做得还不够多,否则祂为什么会离我而去?!
“我不明白,法提赫攻下了永不陷落之城,但他的处境已经岌岌可危。将军看穿了他的野心,他的身上被烙印下了象征苦痛的疤痕,漫宿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他做出了错误的选择,甚至没有察觉到这一切为什么会暴露。可为什么我的主依旧离开了?为什么?我敬爱的主,我唯一的光芒和指向,求您使我得见您,使我得归您……”
……
“昨晚,法提赫的寝宫里火焰彻夜未熄。我能听到火中传出痛苦的吼声,我知道那是燃烧女王来访的迹象,祂会在他的身上留下熔岩般的疤痕,他的面孔将会如冷凝的金属般坚硬。
“他终于还是屈服于白焰的意志下,当我再见到他时,或许我会见到一个陌生的敌人,他会被炉火重铸,无物不会在那火中改变。
“我终于明白了,我选择的道路才是正确的道路。祂的光芒从未从我身上远去,我第一次认识到,我的前路是如此清晰。
“我走在光的道路上,我和法提赫,只有一个人能够代替晨星,成为照亮现世的光芒。他或许有诸神的支持,但我有更多我有主的垂怜。
“所以我必须做到。我会杀死法提赫,成为新的神灵,哪怕要让我付出所有代价、要我失去所有东西、要我抛弃我的自我。
“如果法提赫最终靠着那群叛徒的支持登上神座,那我要给他留下惨痛的回忆,让他永远无法摆脱那份恐惧我要让他终有一日从漫宿之上坠落!”
叶槭流放下手中报告,目光没有什么焦距地望着远处。
他拿着报告的手指松开,纸张顿时飞了出去,在即将飞出圣所的瞬间,细微的“喀嚓”声响起,报告如同玻璃般破碎,消失不见。
溅起的岩浆浪花里,纸张忽然出现,随即在火焰中烧尽,只剩下一抹黑灰,随着热风飘飞出去。
从日记来看,日记主人至少是一位神灵侍者,才能够和征服者一起竞争晨星陨落之后的神位,只不过征服者以屈服于白焰为代价,获得了祂的支持,而日记主人则隐藏在暗中,在毫无神灵支持的情况下,胆大妄为地试图谋杀征服者,取代他成神。
乌丨尔家族父女说过,最终背叛并杀死晨星的是征服者,他也是第四重历史的最终胜利者,显然日记主人在最后并没有战胜征服者,但考虑到征服者死于守夜人之手,不得不说,很可能是日记主人最后的疯狂给征服者留下了隐患……叶槭流往后靠在椅背上,安静地望着天空,刚才看到的日记内容,清晰地在脑海中一一浮现。
越是到后期,日记主人的疯狂也体现得越来越明显,或许如他所说,是因为他失去了引导,是因为他所信仰的“主”离他而去,但这反而越发显得诡异起来。
能够在道路上攀升到顶点的天命之人,无一不是学识渊博、意志坚定、思维敏捷的学者,就算深受疯狂症状的影响,也应该有清晰的目标和计划,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自己决定该怎么去做,不可能被对神灵的信仰蒙蔽视野,因此日记主人最后的这种,几乎全部精神都依赖于他的主而维持的状态,本身就是非常不正常、疯狂的。
然而就算这样,日记主人依旧晋升成为了神灵侍者……另一方面,这也反向证明了,他所信仰的“主”确实是一位神灵。
叶槭流闭上眼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搭在扶手上的手指也没有动作,只是平静地摆放在那里,像是静止的雕像。
打印报告前,费雯丽应该看过电台内容,但她对于旧神的了解很有限,无论是“征服者”还是“晨星”,对她而言都只是个名字。就算联系之前的电台,最多也只能推测出“法提赫就是征服者”“光耀之子就是晨星”,然后猜测到辉光与晨星可能有所联系,除此之外,这次的电台内容对她来说应该相当莫名其妙,在涉及神灵的事上,她的直觉也不太可能生效。
然而在叶槭流看来,这些日记透露出的信息,可以说非常清晰。
辉光……或者按照征服者的说法,从无光之海返回的寄宿着辉光意志的存在,应该被称为“卵”。
思绪的深海里,渐渐响起了一道道熟悉的声音,叶槭流闭着眼睛,听着自己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
“目前为止,我对于辉光,对卵的了解仅限于他在第五重历史裁定前,就已经从无光之海返回,并且开始了一系列谋划。但没有证据能够证明他是在那时才离开无光之海的,这些日记也能够证明,他离开无光之海的时间还要更早,甚至早在诸神发现他的踪迹之前,他就开始了行动。
“撇开没有多少价值的情绪化部分,最重要的其实是第一篇日记里法提赫的发言。在那时候,七神已经察觉到了辉光的回归,但他们选择的第一个怀疑对象是晨星,于是有了白焰的针对……
“考虑到卵的身份没有暴露,而在神战前后,他都能够抽身在外,观察操纵事态发展,大胆猜测一下,晨星估计也是被他设计了吧,就连自称‘辉光的第三子’,说不定也是受到了某些影响……
“这么看晨星简直是大傻子,在寻找敌人的游戏里第一个被怀疑,直接被白焰强杀出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