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婉宁没好气道:“怎么,你现在又能说中文了?”
日向彻展开右臂状若无意地搭在唐婉宁身后的座椅靠背上,漫不经心道:“上次经过唐小姐的说教,我不敢怠慢,回家便夜以继日地学习中文,现在也算是小有所成。”
唐婉宁心中着急,但自然不能让他看出端倪,只道:“现在叙旧也叙过了,我能走了吗?”
日向彻油盐不进,“唐小姐明显扭到了脚,怎么能不去医院呢?”
唐婉宁把头扭向窗外,“不需要,麻烦放我下车。”
“我认为需要。”他一如既往地强硬。
眼看着司机将车开得愈来愈远,唐婉宁忍不住发火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我图谋不轨!”
日向彻偏偏就喜欢她对自己这样飞扬跋扈的样子。无论是在中华民国还是大日本国,他见过太多低眉顺眼、柔情似水的女人,早已失去新鲜感,唐婉宁这样张扬又明媚的性格让他产生了浓烈的好奇心和征服欲。
他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唐小姐,图谋不轨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像你这样在自己婚礼的时间,穿着平常的衣服跑出来,能不能叫作图谋不轨?”
唐婉宁的呼吸变得急促,她根本不是这个老谋深算的家伙的对手。
日向彻轻笑一声,用一对玻璃般纯净又冰冷的褐色瞳仁望着她,“唐小姐,你大可以放心,我没有恶意。你想去哪?我都可以送你。”
透过他的眼神,唐婉宁再次感觉到了自己像是被猎人凝视那般的毛骨悚然。
唐婉宁低头,来回交叉自己双手的手指,以此来掩盖自己的焦虑,借用沉默与他对抗。
日向彻从鼻腔发出一声冷哼,“除非……你是想私会你的情郎……”他扳过唐婉宁的肩膀,逼她直视自己的双眼,“我见过他,在你家。他的名字叫夏潮生对吧?”
唐婉宁总算实打实地感受到了这个男人的可怕之处,她咽了咽因紧张而分泌的唾液,不动声色地撒谎道:“他不是我的情郎,他只不过做过一段时间我家的保镖。”
“哦?是这样吗?”日向彻半信半疑。
唐婉宁攥紧了微微颤抖的手,反问道:“你怎么不问问我的司机阿保是不是我的情郎?怎么不问你自己,现在我在你的车里,你还抓着我的肩膀,难道你也算是我的情郎?再说了,你有什么资格审问我?”
她偷换概念的话反而取悦了日向彻,他没再深究夏潮生和唐婉宁的关系,笑言:“我乐意做你的情郎。”
唐婉宁不想无休止地和他这样纠缠下去,她只能先应付过去再想对策,只好开门见山道:“我要去火车站。”
日向彻寻根究底:“去火车站做什么?”
唐婉宁给他一个白眼,“去火车站当然是坐火车!你不是很清楚吗,我这是逃婚!当然是在没人知道的情况下跑得越远越好!”
在火车站的工作人员看来,日向彻实在是体贴,寸步不离地照顾自己的太太,帮她买票、送她进站,甚至等到她上了火车,目送她远去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可实际情况是,唐婉宁是被他挟持,被他胁迫,别无选择地接受他所谓的“帮助”。不过好在,她总算离开了渝州。等到了北平,再也没有人可以挟持自己,再也没有人能强娶自己,她将是自由的。
届时,她一定有机会再联系夏潮生,美珠和家人。
这边日向彻回到车上之后,司机不解地用日语问道:“日向先生,既然您对她志在必得,又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放她走呢?”
“你没见过猫捉老鼠吗?直接抓住有什么意思?”日向彻的笑意渐浓,“要先放那只老鼠跑,让她自以为安全,然后再出其不意地把她抓回来,看着她被自己玩得团团转,玩到她跪地求饶,等到玩腻了,那时再吃下去,才有意思。”
第0071章 第七十一回 变迁
民国二十年,六月十三日,夏。
微风摇曳着一簇簇斑斓的日光,柳树舒展着纤长翠绿的枝条,伴随着树上的蝉鸣,描绘出一幅属于渝州城的夏日画卷。
唐婉宁戴着时髦的墨镜,穿着一身俏丽的鹅黄色洋装,提着裙摆步伐轻快地从火车上跑下来。
她贪婪地呼吸着故乡的空气,如饥似渴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恨不能把全渝州城每一个角落的风景都纳入眼中。
她终于又重新踏入了渝州的土地。
前来接站的司机举着醒目的牌子,唐婉宁迎上前去,热情地给他一个拥抱,“谢谢你来接我。”
她的举动吓得司机连连后退,“唐小姐,这可使不得。”
唐婉宁不以为然道:“在法国,这可是最普通不过的礼仪了,等会见了爸爸妈妈,我还要给他们一一行贴面礼呢!”说起爸爸妈妈这两个词,她的眼中还是难掩落寞。
司机并没有注意到她眼中的情绪,他接过她的行李箱,点头哈腰道:“唐小姐,我知道您在法国四年,已经习惯了洋人的文化,可是在咱们这里,还是得注意些,免得让人说了闲话。”
唐婉宁不置可否,兴高采烈地跟他上了车,问道:“我父母还好吗?家里人都怎么样?当初母亲不让我跟家里联系,我也一直很谨慎。现在也已经这么久了,事情也都该过去了,我实在是思乡情切,便还是写了信知会他们我回国的消息,他们不会怪我吧?”
司机的神色有些不自然,道:“他们若是怪您的话,怎么会让我一早来车站接您呢?”
唐婉宁一路上就这样跟司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不知不觉中车就开到了唐宅门口。
她站在门口矗立许久,这里的一砖一瓦似乎都没有变过,还在等着她回家,就连门口的春联都仍停留在兔年。
她强忍着流泪的欲望,幻想着父母坐在那里翘首以盼的场景,扬起笑脸兴奋地奔向正堂。
可是在看到日向彻好整以暇地坐在曾经属于父亲的主位上,笑着说欢迎回家的时候,唐婉宁还是抑制不住哭了出来。
日向彻走过来关切地问,“怎么哭了?”
四年不见,他的中文已经流利到像个渝州本地人了。
唐婉宁不着痕迹地伸手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泪,笑着解释道:“我这是喜极而泣。”她吸了吸鼻子,强装镇定,“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的父母呢?他们去哪里了?”
日向彻的脸上流露出悲伤的神色,“此事说来话长……”
他不忍开口,便随手招来一个手下,让他讲与唐婉宁全部的真相。
那人从唐婉宁逃婚开始说起,当日庄家拜完了堂,揭开红盖头之后才发现新娘竟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丫鬟李代桃僵。可是木已成舟,他们心不甘情不愿地吃了这个哑巴亏,自然也不会心慈手软,不过短短半年的时间,便利用亲家的身份不择手段地将唐家的三百七十二家商号全部纳入囊中。
此时,正逢夏潮生学成归来,回到渝州。他利用职务之便在陈玉麟的汽车上安了炸弹,使得他和他的小女儿命丧当场,还趁机强娶了陈玉麟留在世上唯一的女儿陈妃儿。此后,他名正言顺地夺了军权,在市政府扬起了青天白日旗,道貌岸然地把自己打造成有正规编制的国民革命军。
这还不算完,一朝得势的夏潮生眼看唐家已经是外强中干,因为曾经在唐家求亲被二老拒之门外,早已怀恨在心的他,夜里派人潜进了唐宅,将唐家灭门以解心头之恨,酿成当时名震全国的惨案,唐家上下老小无一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