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檐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一个小时五十七分钟。”
两个半小时、三百分的理综卷,周檐就真的板板正正地按高考要求给自己规定好了时间,多一分少一秒都不行。
“不行不行,哥哥一会儿还有安排呢!”赵白河性急起来,两条手臂穿到周檐肋间,一把将表弟从板凳上架起,也不顾对方如何撑持挣扎,拖着对方就往阁楼上的卧房走:“你不玩的话哥哥就一直烦你,不如快快玩完,我就出门办正事了!”
“你放开我!”横拖倒拽之间,周檐手里的笔啪一下子掉在地上,骨碌碌一路滚到了八仙桌底下去。
阁楼的房间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四十分钟后,周檐急三火四地从楼梯上跑下来。从脖子到脸一片绯红,那件天竺棉的白衬衫,被汗湿得透透的,巴巴贴到身上,整个人跟刚从池塘里爬出来的水鬼似的。手上的绷带此时也散了一半,包藏其中的伤口好像又裂了,隐隐约约往外渗着血。
“檐檐!”白夏莲正好带着两个病号拿完药回来,撞见这一幕,被吓了个半死:“电扇呢?搬哪去了?快拿过来吹着,大热天的,别等下中暑了!”
周檐答了句没事,坐到桌子前,弯腰捡起地上的笔,看了眼挂钟,重新开始写题。
赵白河这才散步似的,施施然从楼上下来。他已经换了身干爽衣服,宽松的套头短袖、花短裤,一脸吃饱喝足的表情,看到白夏莲便笑嘻嘻道:“妈,你回来得正是时候。”
“你把电扇搞到哪里去了?快点拿过来给你弟弟吹一下!”白夏莲放下手里的两大兜子药盒,大声斥令儿子。
周檐闷声做着化学卷子,一个方程式的等号,拿笔左右划拉了五六次,却一点墨都写不出来。他捏着这只摔坏的圆珠笔,抬头,极其幽怨地、以眼神声讨正在下楼梯的赵白河。
“不知道,你找找吧。”赵白河随便搪塞了母亲一句,撇开和周檐对视的目光。拿上靠在墙边的鱼竿,吹着口哨、趿着人字拖啪嗒啪嗒闲庭信步地,溜出屋门钓鱼去了。
赵白河站在明光烁亮的专柜门店里,手里把玩掂量着这支相当有分量的洋气钢笔,心想:没东西可送的话,就先把那支笔还了吧。
“请问需要礼盒包装吗?”
“需要,需要。包好看点,我送人的。”赵白河点了点头,随即又笑嘻了对着店员炫耀:“送我表弟,他马上大学毕业了,要去四中当老师。”
“四中?”店员拿着扫码机抬头惊叹:“那不得了!能去四中,您弟弟是高材生呀!往高了走那前途无量啊,我听说现在教育局的领导都是四中出来的……那先生我这边和您核对一下价格,一件商品一共是六千八百元,您这边是微信还是支……”
被店员吹捧得心花怒放的赵白河正好打开了微信付款二维码,一听价格,给愣住了。
本以为花六百八买一支钢笔这种事情已经足够冤大头了,可把价格看掉一个零这样的蠢事,足足让自己还要比想象中还冤上十倍。
“等……”赵白河手有点抖,正准备把手机收回来,店员却又开口了:“您真是个好哥哥,弟弟收到一定会很开心的,我都快羡慕死你们兄弟俩的感情了……”
赵白河闻言,颤巍巍闭上了眼,不想亲眼见证这一个多月工资无声消逝的瞬间。
第28章 聚蕉
“想吃什么?哥带你去高消费一下。”
“看你。”
“吃了饭要不要去做个古法推拿?嘶……我们两个人的话,打台球也不错,你喜欢哪个?”
兄弟二人肩并肩在大学城的商业街上闲逛,却被小广场上挨山塞海的人群拦住了去路
一场大学生景观艺术展正在火热举行,而其中,一个遮天蔽日的巨型香蕉状作品周边观者如潮,成为了这场拥堵的元凶。
再怎么栩栩如生,再怎么硕大无朋,香蕉终究也只是香蕉。真正引发众人围观的是一名坐在香蕉底下哭天抹泪、泣不可仰的男子。无论周围举着丝巾想与大香蕉合拍的旅行团大妈如何劝导,男子都始终不肯从最佳摄影角度挪开半步。甚至已经有人开始分析这位蕉下男子本人也正是艺术的一部分,体现了创作者对膨大剂等食品添加剂滥用的呐喊与抗争。
路过此地的周檐和赵白河也自然而然地将目光投向了骚乱的中心,周檐眯眼凝了一阵,轻轻扯了扯赵白河的袖子:“那个大香蕉下面,好像是杨伟伟。”
定睛认清熟人后,赵白河的反应比周檐要激烈得多。
“别看,别管,别和他对上眼!”赵白河咬死后槽牙,用劲攥住周檐的手腕,闷头就往扎堆的人群中蒙混。
“你和他关系不是挺好”被赵白河拉扯着逃离现场,周檐还不忘回头惦记一下他们这位远房表弟,“啊,他看到我们了。”
“表哥,表哥!是我杨伟伟呀!”
原本锚死在香蕉下的杨伟伟瞧见二人,瞬间起死回生。以猎豹般快到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在拥塞的人群中穿梭,眨眼功夫就窜到了二人身前,一把猛扑,搂住了赵白河肩膀。
杨伟伟今天这副造型,上身泡肿如舞狮,底下围了条开叉裙子,秉承的是一种半截中暑、半截拉肚的穿搭理念。将将一百斤的细瘦身躯上,吊了得有半吨铁锁铜链,配上那头披肩挑染绿毛,一如既往的很亚、很时尚。
他又朝着周檐转连过去,脸上的烟熏妆哭得污七八糟,两条黑色沟壑,沿着眼眶往下开掘出老长。
“还有另一个表哥!”同样的招式也朝着周檐袭来,周檐无情地用手拍开了对方伸过来的魔爪,同时不露声色地将杨伟伟的另一只手也从赵白河身上给拎了下来,问道:“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你们不用管我这种人的……”杨伟伟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怎么看也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好。”周檐听他这么说,放心地点点头:“没事那我们走了。”
赵白河跟着周檐一道转身离开,抬头望天,晕眩而绝望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已经走不掉了……”
果不其然,杨伟伟紧紧跟在二人身后,亦步亦趋,抽噎着念叨:“我没事的,真的没事,你们真的不用管我,我一个人在这也可以的……”
火锅店内。
“说吧,这次又怎么了,搞得你在那个大香蕉底下哭哭啼啼的,多不成样子。”
赵白河把点好的菜单递给服务员,手斜撑着下巴,看向自己对面的杨伟伟。
“大香蕉?你是说‘聚蕉’吧?”杨伟伟放下用来卸妆的热毛巾,露出一张尖细惨白的小脸:“那是我参展的艺术作品。我可是吃了一整月香蕉才攒了这么多香蕉皮,然后再一块一块拼起来的。”
“那不还是香蕉吗?”
“那是香蕉皮。”周檐透过现象看本质,严谨地纠正了赵白河。
赵白河看看周檐,又看看杨伟伟,感觉自己的两个大学生表弟脑回路都相当清奇。他不再试图参悟杨伟伟的前卫解构艺术作品:“别扯有的没的了,先说你为什么哭。”
“我和女朋友吵架了。那个女人总是这样无理取闹,从来不关心我的感受……所有事情都她说了算,也不知道哄我……我要分手,我马上就要分手,绝对不要再理她了……这次真的太过分了,既然不知道珍惜我,我就要让她后悔一辈子去……”
“这些我都知道。”赵白河打断杨伟伟的抽噎碎碎念:“说重点,原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