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衍之看得心里难受，他也并不愿意去刺激她，于是张口想说的话，还是在声音涌出的最后一刻闭了嘴，他将手放下，干脆利落的跪在了奶奶的病床前。

“这件事，的确是我有欠考虑，奶奶你打我吧。”

“为什么啊？你到底是为什么要帮着外人欺负你爸爸啊，衍衍！”奶奶拉着拉着他手臂摇晃着，她力气不大，可身子却哭得塌了下去，“你父亲他只是一时做错了事，他会改的，会改的！你为什么要报警抓他啊！”

“那天的话，也是你爸爸在同你开玩笑啊！你怎么能为了这种莫须有的事，为了一个外人去欺负你爸爸啊！”

“枝枝她们家很有钱的，给你爸爸花一点也不过分，你到底是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就你爸爸你这么一个儿子，你也就只有他这一个爸爸啊！”

“奶奶，枝枝的确有钱，但她没有欠我，她的钱也没有理由给一个烂赌的人，而且你从小就教我要学会感恩，所以你现在是要我恩将仇报吗？”周衍之的情绪依旧无比平稳，只是在说完，他有些倦怠的闭眼。

他不该同奶奶争执的。

“奶奶，这件事我会好好处理的，你别激动，我查过了，他顶多也就是做几年牢而已，等他出狱，他还是你的儿子，也还是我的父亲，我们一家人再好好的过日子，可以吗？”

“这怎么可以啊！衍衍，坐牢和不坐牢是有很大区别的！你不是同枝枝关系好吗？你去求枝枝，让她撤诉，好不好？”

“只要撤诉，你父亲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垂在身侧的手被他捏紧，周衍之依旧保持着自己最后的一点理智：“奶奶，你先别哭，这件事我会想办法运转，你先躺下，我……”

没等周衍之将这句话说完，原先紧紧抓着周衍之衣服的手，却慢慢地松开。

周奶奶单手捂在心口那里，五官紧巴巴地拧着倒了下去。

这一幕在周衍之面前无限放大，他甚至是感觉自己的眼瞳在瞬间被刺激到扩大，他跪在那倏然觉得浑身冰凉。

“周衍之，让开！”云枝的声音蓦地从一侧传来，紧接着他感觉自己被一股不算大的力气扯着往回走，而专业的医护人员已经围了上去。

“枝枝……”

他们被重新赶到了走廊上，病房里所有的一切也都看不见，周衍之倏然觉得自己又冷又累。

“我在。”云枝低头牵住了他握紧成拳头的手。

她耐着性子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将自己的手塞了进去。

手掌里的触感变得完全不同。

周衍之似乎也在此刻找回了一点点的理智。

“你来得很及时，怎么知道的？”

“你当时不对劲，然后我就没走，一直守在外面。”

“听见呢？”

“嗯。”

“有没有后悔？”周衍之又问。

“为什么要后悔，人顾念自己的亲人是人之常情的事，而且奶奶见着我没有在第一时间对我非打即骂，就说明她是个好人，也知道你父亲做得不对，只是她难以接受罢了。”

“你要知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她怎么可能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深陷囹圄，却无动于衷呢？”

云枝的话，让他的心一点点又有了回暖的趋势。

他垂头，却是忍不住讥笑了一下：“奶奶很纵容他，也一直相信他会变好，可是人渣，又怎么会变好呢？”

“我妈还没跑时，他喝醉酒回来就喜欢打我和我妈，后来我妈跑了，他就打我和奶奶，直到我长大，他打不过我，这才没在动过手。”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依旧会趁我不在的时候对奶奶动手，有时候是外面输了钱，有时候是奶奶不给钱，反正理由很多，总之就是，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发泄的途径。”

“后来奶奶生病住院，他就去抢我给奶奶攒下的医药费，接着拿去赌，十天半月不见人，要是见了人，一定要钱的。”

“他都这样，我不懂，为什么奶奶还是会相信，他会改。”

说实话，云枝也不懂。

她不懂为什么母亲对自己的孩子……如此包容，哪怕明明知道对方是个一无是处的烂人。

第31章

少年身影被大半的阴影所裹挟, 那些话就像是冰天雪地里呼啸而过的北风。

如今虽是被少年以这般云淡风轻的口吻说出来，可是他所经历过的的那些年年岁岁，那些被一眼看不到光亮的日子, 却是他努力挣扎着一点点活下去的全部。

云枝深吸一口气，转而看向站在她身边比她足足高了一个脑袋不止的少年。

这些年, 她做了许多形形色色的任务, 也见识过不少身世悲惨的男主，可很奇怪的是, 那些人就像是被系统设定好的程序，是半点不如面前这人来得鲜活和真实。

“周衍之……”云枝想说什么，可很多话到了嘴边, 她却发现好像无从说起。

满腹的话语也在此刻化身成一道微不足道的叹息, 被她掩在了心里。

“我没事。”周衍之情绪调动得很快，“将那个人渣送进监狱，我其实一点都不会后悔。”

唯一后悔的是, 他没有在一开始就听云枝的话，多请几个护工，将他奶奶给保护得水泄不通，要不然, 她也不会听见那些人议论的话。

“相反, 我觉得我很勇敢, 枝枝。”

少年的嗓音低缓, 冷厉的声线中似已可以窥见日后那个冷漠果断的青年。

云枝依旧微微仰着头去看站在自己身边的少年。

明亮的白炽灯光落在她如画的眉眼, 似连眼底也一并多了几分潋滟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