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说谎,这个理由她是问罪长平君时就已经为自己寻好了。

是孟亚夫踏上长案一剑刺来的时候,关伯昭自己说的。

关伯昭说,又是那个中山贼。

实事求是,合情合理,没有无中生有。

那人又问,“为何挡在孤身前?”

阿磐胸口起伏,如实回道,“奴不想大人死。”

那人白着脸,“想好再说!孤平生,最恶诈谋诈算计。”

原本穿得也不多,除了肩头的帛带,此刻已没了丝缕着身。

就那么赤条条地立着,在那人面前没有一点儿的机会遮掩隐藏。

眼泪吧嗒吧嗒地掉,阿磐抬手遮掩,素白的指节与沾了血的藕臂被那人毫不留情地敲了下去。

“说。”

剥掉了她的衣裳,也要去剖开她的心。

第60章 大人好些了吗?

阿磐再不敢遮掩,轻颤着声,“奴......奴想要大人好。”

以为那人还要再问,然那人只笑了一声,并不再问下去。

为了压下这寒疾,那人仍旧吃了五石散。

好似是用药,也好似在惩戒,好似是想要通过这细微的审视,来说服自己是正确的,也说服卫姝不是细作。

她在女闾学了那么多的手段啊,可在吃了五石散的魏王父面前,却分毫也使不出来。

那样的雕虫小技,实在也不必。

入夜时大营里那震耳欲聋的金鼓声响得实在太久了,她在那样的鼓声里提心吊胆,一颗心始终悬着挂着,不得松缓。

而这月上中天之后,魏地人声岑寂,那样的鼓声却仍然一次次在脑中回旋奏起,奏起,奏得不能停止。

那人凝眸不转,垂眸细窥。

她在这样的细窥下愈发心中不安,知道自己来路不正,可一颗心却是真的,说“奴想要大人好”的话,也是真的。

她心里想,但若这一夜从也不曾挡在他身前,不曾替他去受了那一剑,那就好了。

那就不必使他生疑,也不必使他厌弃了。

可若再有一把利刃再似今夜一样刺来,她仍旧没有二心。

她仍旧会如是夜一样,仍旧在剑锋刺来之前,先一步挡在那人的身前。

她的眼泪顺着脸颊哗哗地往下淌,肩头的伤口钻心地疼,约莫早就崩开了,但夜色朦胧,那人只需这一味药,旁的是不必看见,也是不必知道的。

从雾掩韶光,枯灯燃尽。

至曦色乍现,天光大亮。

那人方才起身,自顾自要了冷水汤沐。

阿磐早已筋疲力竭,此刻趴在地上,极力撑起身来,裹紧了衣袍,抬头朝那人示好,“大人好一些了吗?”

那人阖着眸子,没有说话。

大抵是累极也乏极了。

阿磐鼻头一酸,仍盈盈笑着,“奴去给大人做药膳吧。”

那人不说,她便越发小心地说话,“奴见山上有株木兰,开得正盛,大人愿不愿尝一尝木兰花粥?煮来饮茶也能驱寒。”

木兰能舒筋活络、祛风散寒,是天生的好东西。

那人凤眸轻掀,一双眼睛也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好半晌才应了一句,“以后不必再做,去罢。”

阿磐黯然垂眸,一时便将话语噎在了喉间,原先强行扯起来的唇角也渐渐僵了下来。

她该做一味合格的药草,药草就是药草,不该去窥知用药人的心思。

临走前别过脸瞧他,见那人面色平和沉静,叫人看不出什么情绪。

谢玄不再那么信她了。

或者说,原本也没那么信,如今不愿再欺骗自己了。

在他心里,卫姝就是卫姝,阿磐就是阿磐。泾渭分明,一清二楚。

可她却没有什么可辩白的。

挣扎着撑起身来,早没了一点儿力气,迈开步子已是火辣辣的疼,而似这般的通宵达旦,她原本也早就习以为常。

出了营帐往外走,外头青天白日,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缓了好一阵子,纵目往远处眺去,遥遥能望见那株木兰正在山前招摇。

垂眉冲关伯昭与周子胥施了一礼,她望着那株木兰,眼泪哗地一下就滚了下来。

她问自己,阿磐啊,你怎么就成了细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