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只要一双眼睛看过了,一双柔荑临摹过了,回头她就能一笔不差地画下来。

因而她仔细去看,也用心去摹。

摹过了兵力部署,摹过了防御工事,也摹过了行军路线。

夜深人寂,外头的人不见动静,乍然问道,“主君,还好吗?”

阿磐骇得心头一跳,一双手捏在图上一动也不敢动,好不容易稳住心神,这才平静回了外头那人的话,“将军,大人睡下了。”

一双脚步靠近了帐门,外头的人指节已握住了帐帘,“关某不放心,要进来看一眼。”

阿磐骇出了一头冷汗,连忙将布防图卷上,“将军等一等,奴换件衣裳。”

那握住帐帘的手仍旧不曾放下,又道,“卫姑娘快些,关某是个急性子。”

阿磐轻声应了,蹑手蹑脚地往软榻走,走得心慌意乱,走得七颠八倒。

借着孤灯一盏,能瞧见帐外关伯昭魁梧的身影与那缓缓拔出的大刀一同打在了大帐上,那利刃与刀鞘摩擦的声音,在这静得吓人的夜里尤其地响。

险些叫她方寸大乱。

第45章 箭在弦上

仓仓皇皇,心惊肉跳,骨软筋麻。

战战兢兢,如行在刀尖,履于薄冰。

眼见着那大刀苍啷一声全都出了鞘,黑脸的关伯昭已挑开帐帘,魁梧的身躯就与那出鞘的声音一同,猝然闯进了大帐。

阿磐的心宕然一跳,比谁都清楚此刻便是她的生关死劫。

关伯昭不是谢玄,他但若要杀,连话都不会再问上一句。不必等谢玄醒来,

他的刀落下的速度会远远地快于一切苍白的辩白。

那魁梧的身躯进了帐,那出了鞘的利刃在烛光下迸射寒光,那豹头环眼紧紧地往软榻扫着,盯着,锁着。

阿磐已跪坐于软榻一旁,背着身慢慢整理起衣袍。

她得庆幸这是中军大帐,得庆幸她正在魏王父身旁,使那猝然进帐的黑脸将军不敢贸然提刀逼近查验。

他若上前查验,必将立时察觉她仓皇起伏的胸口,也必将轻易看出她骇出的一头冷汗,和一脸慌乱的神色。

进帐的人步子一缓,阿磐别过脸来掀起眸子,轻声提醒着来人,“大人睡了,将军轻些。”

来人还杵在帐中没有走,阿磐瞧见他眼锋犀利,远远地确认了王父喘息平稳,一双豹眼又扫向了青铜长案。

谢玄发作时他必在一旁守着,这才能疾疾驱马出营寻药,因而青铜案上有什么,他一清二楚,哪里会不知道。

布防图她已按初时的模样置好了,半开半掩。然而一颗心仍旧七上八下,不得安宁。背对着关伯昭,面对着谢玄,她不怕关伯昭背后举刀,但怕谢玄忽然睁眸。

那两排又长又浓的松针睫,但若陡然翕动起来......

心头咯噔一声,脑中忽地一片空白。

但若今夜是个陷阱,那她已经暴露了。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至如今也不知道是夜见到的布防图,到底是假还是真了。

似魏王父这样的人,他运策决机,满腹的诈谋奇计,怎么会就把关乎魏武卒生死胜负的布防图轻易摊在案上?

心里愈是害怕,越是不敢把视线从那两排长睫上挪开,紧紧盯着,睨着,分毫也不敢挪开。

生怕那一双眸子射寒星,生怕那一张薄唇似笑非笑,生怕他问上一句,“你在干什么?”

生怕他兀然起身,轻笑一声,再说上一句,“你到底是细作。”

身后的关伯昭还在四下打量,面前的谢玄眉心微蹙,咳了几声,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这一下蹙,这一声咳,险些使阿磐当场昏死过去。

榻上的人到底醒没醒,案上的图到底真还是假,她已经不能肯定了。

只捂住心口,把最坏的情形从头到尾操演了一遍,甚至开始盘算该如何辩白,如何收场,又该如何脱身。

只可惜,只可惜她的假死药,已经没有了。

悄然别过脸去窥视后方,余光中瞥见那把刀已经缓缓垂了下去,关伯昭的声音也总算轻缓了下来,“主君既睡下了,卫姑娘也请回吧。”

关伯昭是护卫将军,跟在谢玄身边多年,卫护谢玄周全几乎已经成了融入他肌骨血脉的头等大事,这没什么可置喙的。

那颗悬在半空已久的心总算得了片刻的松快,开始缓缓地放了下来。

阿磐轻应一声,稳住心神为榻上的人拭去鼻尖的薄汗,又将锦衾为他盖好掩紧了,这才稳稳地起了身,也稳稳地往外走去。

好不容易出了帐门,又听后头的关伯昭开了口,一开口又叫她眼皮一跳。

“帐中都是机密,卫姑娘见谅。”

一双手在袍袖中捏着,攥着,暗暗放下心去,回过头来冲关伯昭低眉浅笑,此刻,喉中的轻颤已经压了下去,“奴知道,奴也是魏人。”

是,是魏人,是魏人就不会去窥探军机。是魏人,就不会把魏人的军机泄露出一句去。

何况,她是卫姝。

卫姝的两个兄长皆为魏国战死,有这样清白的家世在,自然也要为她减去几分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