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大雨,电闪雷鸣的,原本便空旷冷峭的大殿愈发地觉出了冷来。
阿磐扯来薄毯把怀里的孩子裹得严实,可那孩子仍旧冻得浑身打摆子。
一摸额头,竟有些滚烫了。
这便是掉魂的症状。
阿磐心中骇然,连忙抱着谢密起身,裹好薄毯,不使他受凉,这便往殿门奔去。
可一开殿门,迎面撞上了谢韶。
怎么不算狭路相逢。
雨夜的晋宫一片漆黑,豆大的雨点砰砰地砸着地,溅起高高的水花,一道闪电劈下,瞧清楚了谢韶似笑非笑的脸,“大半夜的,嫂嫂要去哪儿?”
谢韶不待见阿磐,阿磐私心里也并不怎么待见他,知道他性子冷硬难说话,便问,“仲叔呢?”
仲叔便是谢允。
谢氏兄弟虽是护卫将军,但因是晋君堂弟,故而到底与旁人不同。
私下里他们称她“嫂嫂”,为示亲昵,她便也按他们兄弟的排行,唤谢允为仲叔,谢韶为季叔。
谢韶笑一声,“恐有敌国细作接近,谢某自请在殿外看守,怎么,嫂嫂不欢迎?”
谢韶假模假式的,什么嫂嫂什么季叔不过也是面上的工夫罢了。
彼此心知肚明,因而难免阴阳怪气。
不等她说什么话,又自顾自说道,“毕竟,白日嫂嫂才放走中山遗民,谁知道半夜又能来个什么人?还请嫂嫂莫要怪罪。”
阿磐素来知道谢韶是个什么人,此人木石心肠,只会公事公办,可谢允既不在,隐身廊柱后头的必定也都是谢韶的人,除了谢韶,也无人可求了,因此叫他季叔,企图求个方便,“季叔,阿密哭闹不停..........”
人还没有说完话,就被那木石心肠的人打断了,“听见了,孩子嘛,哭哭闹闹的都是寻常的事。”
与他说话是白费工夫,阿磐又气又急,“季叔,叫医官来!”
然谢韶不肯,“二公子的事,免谈。”
一人愤然作色,“你奉的是谁的命!”
一人寸步不让,“谢某奉的是上头的命。”
一人因了心急,咄咄逼问,“谁是你的上头?是晋君,还是崔先生?”
殿门大开着,雨夜的凉风卷着湿气扑面袭来,怀里的孩子冻得哆嗦,又开始啼哭起来。
不知是宫灯太红,还是烧得厉害,谢密的一张小脸红得吓人,抱在怀里,似个烫手的炉子。
大红的宫灯被吹得晃荡,把谢韶的脸映得晦暗不明,那与晋君有几分相似的轮廓亦一样是晦暗难以捉摸,“对谢某来说,兄长与先生,都是一样的。”
谢韶显然是晋君的人,却也是崔若愚的人,但崔若愚既是晋君的人,那他的“上头”便是同一人,原是好事。
可谢韶总是暗中奉崔若愚的命做些看似忠于晋君的事,例如阳奉阴违,例如杀人,便不能算好事了。
谢韶比不得谢允,他只认自己的道理,认准了自己的道理便不与你讲理,与他说话是什么也说不通的。
谢密发着热,还在怀里哇哇地哭,阿磐心中焦灼,掩住他的脑袋,便要往外闯。
只需奔到偏殿去,赵媪会想办法去寻医官来。
然廊下的谢韶却蓦地抬刀一拦,拦得似铜墙铁壁,不容她往外踏出一步,“往哪儿走!”
阿磐怒道,“你的主君,可软禁我了?”
谢韶于惊雷中挑眉,“自然,主君说要扣人,嫂嫂没有听见?”
自然听见了。
是夜大雨,廊下不过谢韶一人,借着宫灯与闪电却能依稀瞧见长廊里人影幢幢,披坚执锐。
你瞧,到底还是软禁了。
谢韶声腔冷冷的,“谢某没有进殿动粗,是给嫂嫂留几分体面,还望嫂嫂珍惜,不要为难谢某。如今正是主君南面称尊的紧要关头,嫂嫂身份特殊,还是不要出门,免得瓜田李下,再说不明白。”
说着话,一双犀利的眸子有意无意地朝她怀中打量了一眼,眼里的杀意若有若无,一闪而过,若不是一道闪电打来,几乎被他隐了过去。
阿磐低声下气的,“叫医官来,我和阿密哪儿都不去。”
可那木石心肠的人拒了,“嫂嫂恕罪,不成。”
孩子哭,她便又急,“那叫赵家宰来!”
可那木石心肠的人还是拒了,“嫂嫂恕罪,还是不成。”
阿磐怒斥一声,“谢韶!晋君一日不曾发落,你就得奉命!”
但求高声怒斥,能使外人听见,好为她通禀一声。
向晋君通禀,抑或向赵媪传话。
可雨太大了,她的怒斥声几乎全都淹在了雷雨声里,这周遭原本是什么样的,怒斥完了便仍旧还是什么样的。
那木石心肠的人油盐不进,不痛不痒的,“而今形势不明,谢某只做自己该做的。”
那又有什么法子呢,没有,只能缓一缓口气,好声说话,“那请季叔禀明晋君,请他做裁决。”
那木石心肠的人第三次把她拒了,“嫂嫂恕罪,还是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