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志骄意满,甚至有几分喜形于色。
之所以喜形于色,不外是因了三日前在大明台,其人曾信誓旦旦地说要于庙堂退位,但凡谢玄掉以轻心,信了这样的鬼话,他今日就必定穿裹了君王的冕袍,也就必定要簪戴十二毓冕冠。
眼下众臣皆顺着殷灵运的手指朝主座张望。
是了,就在这一日的平明,谢允曾为晋君端来了君王的冕袍。
这样的冕袍,是早就准备好了。
也许在上党郡就备好了,也许在大梁就备好了,不,也许早在谢玄扶持魏罂上台的时候,就已经早早地准备好了。
因此入了晋阳之后的短短几日工夫,就能拿出这重工刺绣的冕袍,没有一点儿难处。
他若这时候穿了那君王的冕袍,便真就中了这蛇蝎妇人的计了,便也就坐实了自己早就有心谋反的罪名了。
殷灵运的算盘打得多好啊,她在大明台的时候孤注一掷,看起来丢尽脸面,什么便宜也没有讨到,不过是为了叫人大意轻敌,玩个把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把戏。
谢玄,弑君,谋反,来来来,你们看,魏国的大王还喘气儿呢,他就把王袍给穿戴好了。
这佞贼安的什么心,你们还看不出来吗?
便是史官,也得给吾好好地写!
可撒眸望去,百官不过是片刻的打量,打量后面面相觑,也并不曾流露出什么惊异的神色。
殷灵运的得意便僵在了唇角,朝着座上晋君定睛去瞧。
瞧吧。
座上晋君晏然自若,一双深潭似的凤目朝着殷灵运睨去。
连一丝遮掩都不曾,那芝兰玉树的身段就在那里,由着百官细细打量。
晋君似笑非笑,似正与人闲话家常,“看孤什么?”
这便有人问了起来,“是啊,太后要我等看的是什么?”
殷灵运张口结舌,好一会儿没能说出话来。
是啊,看什么啊。
那君王的冠冕送进了大明台,然谢玄并不曾穿戴。
他今日穿得十分巧妙。
你粗粗一看,以为他背离周礼,大逆不道,可若定睛细瞧,他穿的还是最合乎礼制的长袍。
这是他做王父时候的长袍,只不过几处细微的改动,就迷惑了殷灵运的眼。殷灵运目瞪口呆,然一时却无话可说。
百官不明所以,因此交头接耳,“是啊,我等看什么?”
有人奇道,“王父风华,我等早就见识过了,难道今日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有人摇头,“王父与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是魏罂先回过了神来。
魏罂就躺在载舆上,兀自哼哼唧唧,半死不活地叫,“他要..........他要弑君啊!他要杀寡人.........要杀寡人啊........母后,爱卿啊..........你们.........你们要..........要为寡人做.........做主啊...........”
(载舆,即担架的古称)
一旁有人连忙好心提醒,“大王千万慎言.........慎言啊...........”
周褚人粗声一笑,“申良造莫不是糊涂了,今日这宗庙之中,哪还有什么‘魏王’啊?”
那姓申的良造连忙补白,“王父与大将军莫怪,申某只是..........叫习惯了,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
周褚人素日不算个热心肠的人,然这时候愿意好心作答,“自然是‘废王’。”
“废王”二字,立时就扎透了殷灵运的心。
殷灵运闻言冷笑一声,咬牙切齿地说话,“申良造真是没出息啊,谢玄拥兵自固,如今又害大王落到这般境地。你们在魏国做官,竟连一句公道话也不敢说上一句了,可真叫人看不起啊。”
崔若愚是先生,是军师,先前为谢玄藏拙,一向幕后谋划,很少在人前开口。
既已经到了最后这一步,也就不必再藏锋敛锷了。
因而那老者在这晋国宗庙中发出了铿锵有力的问话,“废王不知天高地厚,指天立誓,把魏国输了个干干净净,废王心甘情愿把魏国拱手相让,妇道人家不识君子之风,以为是撒泼打滚,就能赖账吗?”
谢玄兀自饮茶,一句也没有说话,然都知道崔若愚是谢玄的先生,崔若愚的意思自然也就是谢玄的意思。
说的殷灵运的脸一阵阵地发白,猛地一甩袍袖,厉声斥道,“你算什么东西,敢在吾面前放肆!”
是,崔若愚在魏氏朝堂中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官衔。
先前都不怎么说话的晋君,这时候却冷下了脸来,目光沉沉睨着妇人,“是孤的先生。”
那妇人不敢再冲着崔若愚叫嚷。
百官面面想看,都跟着点了头,“当日,我等都在场,这国赌前后的因由,到底.........我等.........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魏罂气得浑身惊颤,挣扎着要坐起身来,指着百官就骂,“猪..........猪狗.........猪狗..........咳咳.........咳.........不如的东西!”
有人这便朝着殷灵运抱拳相劝,“还请太后为了魏国的基业,为了魏人的安稳,愿赌服输,就让一步吧。”
殷灵运逼视着百官,“休要胡搅蛮缠!魏氏祖宗的基业岂是说让就让的?你们可还记得自己是魏臣?大王才几岁,不拉着劝着,全由着他胡闹,吾,吾还没有拿你们问罪,你们倒劝起吾来了!”
官阶小的不敢吭声,官阶高的自有人为王父党说话,“王父原本不愿赌,就是因了大王年纪有些小,可大王赌神立誓,以魏国下注.........我等,我等早就成了赌资,按理说,也早就成了王父的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