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惠王脸色骇白,额间的冷汗在日光下闪着凛冽的光色了,嘴唇翕动着,却迟迟不能答话。
座上晋君便笑着望来,“让这兄弟二人,一人一座王城,魏罂,你可敢?”
底下有白发老者疾疾拦道,“大王,不可!万万不可啊!”
可小惠王已经发了狠,也下定了决心,赤目咬着牙道,“仲父要赌大的,好!寡人就以魏宫赌,以大梁赌!可仲父又拿什么与寡人赌?”
座下众臣遽然变色,面面相觑,张皇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胆子大的低声去劝,“大王,慎重啊!”
胆子更大一点儿的捶胸顿足,仰天长叹,“呜呼!悲哉!哀哉!痛大梁乃魏国立国起家之地,岂能........岂能做注啊!”
座上晋君笑得酒窝清浅,那丰神俊秀的一张脸笑得是人畜无害,从他的神色之中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来。
可阿磐几乎已经想到了谢玄要拿什么来赌。
他是高明的棋手,轻易就能翻搅这战国的风云,原本不该疑他。
可重回故地有多么不易啊,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几乎要耗尽了他的气血。
一着不慎,就要满盘皆输呐。
他怎能拿他父君母后的故宫,拿晋国的故地来赌呢?
阿磐心中戚戚,于长案下暗暗去扯那人的袍袖,朝那人微微摇头。
这旧时的晋王宫中,日光已向西移去,如今的晋君在金鼓之下抱着稚子笑,“孤,以晋阳与赵土,方圆千里下注。”
(按先秦标准,方圆千里即二十万平方公里,是战国时期赵国最鼎盛时候的国土面积)
阿磐眼眶蓦地一酸,若他输了,可该怎么办啊。
若他输了,就要身亡命殒,这辈子就再也没有机会踏上这晋宫的大明台了。
可赌局已开,已经下不了桌,也就收不了手了。
第317章 赌孤的大公子
小惠王赌红了眼。
魏宫与大梁是他权力的依托,保住魏宫,就能归政。
归政一事,他与西太后居于魏宫的时候,不知已经肖想了几年,又肖想了多少个日夜了。
而晋阳与赵土呢?
晋阳与赵土于他是致命的诱惑,赢了晋阳,就能开疆辟土。
取得沃野千里,也囊括每一寸的遐方绝域。
不管拿到什么,都是以蚓投鱼,一本万利。
大明台外仍有难闻的血腥气,此刻的魏罂支棱起身子朝着座上晋君探去。
跌落的十二毓冕冠使他发髻有些散乱,原本戴冠冕时还有五尺高的身量,此刻顿时就矮了一大截。
你听这胸腔中对权力的渴望使他才十四岁的喉咙就开始嘶哑了起来,有些跃跃欲试,有些迫不及待,他问,“仲父,当真?”
一旁的晋君笑了一声,稚子在他膝头坐着,胖乎乎的小手抓着他的古玉玩耍,他自斟一盏,由着稚子玩闹,“当真,但看你赌不赌得起。”
谢玄为何要与小惠王大费周章,阶下的人也许不知,但阿磐心里知道。
怕崔若愚忌讳,她不怎么去听他们师生二人的谈话,往往有意避着。
虽居于闺中,然他们的谋算,她亦一样能看个分明。
宫中有百官瞠目而视。
宫外,是列国君主迁延观望,拭目以待。
小惠王算什么。
不过是个无用的庸主。
伏昼又算什么。
不过是庸主一旁一个张牙舞爪的近臣。
他们没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道”,是史官的笔,是这天下的人心。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谁敢公然造反,就必定要失尽民心。
就连当年分晋那三家拥兵自立,不也一样要去镐京寻求周天子的祭肉兵器与车马,去讨一个周天子的“代天册封”。
悖逆之臣,必被列国奉礼义而征之。(奉礼义而征之,出自《资治通鉴》)
杀一个魏营与伏昼何其容易啊,长剑一出,就能削掉那二人的头颅。
然而不能。
他按兵不动。
他还守礼法,还要寻求权力的和平过渡。
他志在天下,这天下不止那万万里的疆土,比这万万里的疆土还重要的,是天下万民的归顺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