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宴点头,“我们转道,去夏。”
他说这句话时,神情没有半分不对,也安也却注意到了他微微蜷起的手掌。
“属下对夏国更为了解,况且,属下的身份敏感,夏国宫中必然也不会将画像广而告之,我们只要小心些,便不会被抓。”
他逃了十年,这十年里,夏国宫中早已封锁了他的一切过往,就算是这次堰国将消息传到夏国,夏国也必然是秘密派遣精兵前来抓捕,并不是如荣晋之一般大张旗鼓的拿着通缉令搜查。
况且,他自堰国出逃,夏国也必然会如荣晋之一般觉得他会去赤,夏国国土之内,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的这些想法,安也都知晓,但在这样的关头下,她最担忧的反而不是他们二人的安危,而是……
她开口:“郁宴,你真的可以吗?”
这么久以来,她何尝没有注意到郁宴对于夏国的抗拒呢?
郁宴一怔。
因为安也的这样一句问话,他掩饰在平淡面孔之下惶然终于自他漆黑的眸子中洒落出来。
漫漫十年,三千多个日夜,郁宴离开后,便也再未曾踏足过那片土地。
一开始,他总是会在寂静长夜里听到来自娘亲的嚎叫声,来自被他杀掉的那个人的喁喁鬼声,他想了很多事,渐渐地,那些声音被他埋在心里,只有雨后的夜晚渗透进他的梦里,可郁宴知道,他没有忘记过。
不曾忘记,也不曾放下。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紧咬的牙关和攥起的手掌。
但他只是将手掌松开,对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他说:“属下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郁宴曾反反复复的想过,那些在他手下死去的亡魂,或许终于一天会将他拖下地狱。他便开始畏惧死亡,或者说是,畏惧再一次看到那些已经生锈的面孔。
他畏惧死亡,却又厌恶活着。
但这一切,在一个女人蛮横的闯入他的世界之后,骤然发生变化。
那女人会狡黠的对他笑,会假装哭,她会喜怒哀乐,是这世间最美好的女人。
他开始想要活着,想要保护她,甚至,想要为她而死。
那不过是一道十年未愈的伤疤罢了。
他想,那不过是一道伤疤罢了,怎能比郡主重要呢?
他要郡主好好活着,没有威胁的活着,要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活。
“走吧。”他说,“我们得快点,荣晋之快要追上来了。”
*
荣晋之额上冒出些冷汗,他胸膛的伤口愈来愈疼,甚至能感觉到崩出的鲜血温热而潮湿的触感,他忍不住,闷哼出声。
“王爷不若先歇下,属下带兵去追,王爷放心,属下定会将夫人完完整整的带回来。”身侧的吴二道。
荣晋之嗤笑一声,“次次都说能办好,次次都办砸,本王要你们何用。”
他又抽了一马鞭,吩咐道:“找几个识路的兵,看看什么路能最快到赤国!”
“是!”他身后那名将领回道。
“王爷,前方有马车!”
“搜!这路上的所有人,都给我仔仔细细的搜,不要落下一个人!”
胸口一阵钝痛,荣晋之咳过一声,感觉一阵刺骨的冷风灌入喉咙,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王爷?”吴二察觉到他有些歪斜的脊背。
荣晋之没有回答,或者是,他无法回答,一片血红色自他胸口向外散开,他软软向后一倒,重重滚落下马。
“王爷”
“神医呢?快去请神医!”
荣晋之身后那名亲兵几乎是随着荣晋之滚在地上的,他抱起荣晋之软倒的身子,着急问:“王爷这次伤上加伤,怕是更损身体,我们可还要继续走?”
吴二看着荣晋之晕厥的模样,原地快步转了几圈,一咬牙一跺脚,“你带一队人先将王爷送回城中让神医医治,剩下的,跟我继续去赤国寻人!”
夜幕降临,星河流转。
一对士兵急急闯进晋王府,“神医!神医何在!王爷伤口崩裂,请神医出手相助!”
府中奴婢闻言,皆是慌乱找起神医的踪影。
然而谁也不知,他们要找的人,就站在晋王府瓦顶的最高处,夜色裹挟冷风,将他飘摆的衣袖吹鼓起来。
他一身黑白相间的道袍,半白的发丝对一根木筷随意拢起,看起来并不像提壶救世的神医,反而更像一个道士。
他对晋王府内的慌乱充耳不闻,双眼直直望向空中星斗。
原本天定的那颗紫微星上的气运,竟是在慢慢消失,变得黯淡无光起来,
*
郁宴既已这般说,安也仔细看了看他的神色,确定他不是在硬撑,便也点头答应下来。
说实话,比起赤国,她反而对那个郁宴的故乡更为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