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念闭上眼,阿爹面容又浮现在眼前。

她忽然想起,自己或许早已与真凶擦肩无数次,或许是宫宴上举杯谈笑的某位大人,或许是街角茶楼里高谈阔论的官员,又或许是议事厅中神色凛然的谏臣。

他们踩着父亲的血骨平步青云,用沾满十万将士鲜血的双手,捧着金玉酒盏纵情高歌,用贩卖军械得来的不义之财,在勾栏瓦肆里醉生梦死。

想到此处,沈知念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恨意如同燎原之火在胸腔里熊熊燃烧。

“今日的事,你打算如何处理?”付如鸢突然放下茶盏,眼底映出锐利的光。

沈知念抬眸,眼尾的红痕尚未褪去,语气却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总要…让她知道知道,我也是有脾气的。”

付如鸢闻言笑出声,伸手戳了戳她的肩膀:“知念,咱们十年没见,你倒是越发有沈伯伯当年的风骨了。明日我就给阿爹写信,说他念叨了十年的小丫头,早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了。”

沈知念叹道:“付伯伯这些年困在岭南,也真是苦了他。”

“岭南虽偏远,好在一家人整整齐齐,比在朝堂上步步惊心强多了。”付如鸢提起家人,眼角眉梢都漾着暖意,“不过我哥最近可愁坏了……”

第 132 章 做一件大事

“付大哥怎么了?”沈知念下意识坐直身子。

“他呀,相思没处寄,心爱的知念妹妹还成了别人的新妇。”

付如鸢故意拖长语调,笑得更欢,“当年在演武场追着你喊知念妹妹等等我的傻小子,如今还在岭南对着月亮叹气呢!”

“越说越没正经,莫拿我打趣。”沈知念嗔怪地瞥她一眼,

付如鸢笑闹:“当年我哥偷溜去看杂耍,回来被我爹罚跪祠堂,还是你翻墙给他送点心!你忘了?”

话音未落,沈知念已反手挠她痒痒,两人笑作一团。

待笑闹渐歇,沈知念唤人备来热水,特意吩咐在浴桶里撒满新鲜茉莉。

两人各自洗了热澡。

一边晾干头发,一边各自诉说着十年光景。

付如鸢讲起岭南雨林里惊险的剿匪经历,沈知念则说起与宋鹤鸣成亲和离再二嫁的心路。

夜色渐深,裴淮年立在门外许久,手背数次悬在门上又放下。

廊下灯笼的光晕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终于,他转身大步走向后院,熊大正蜷在草堆里酣睡,被突然拎起时不满地哼哼。

“平日看你挺机灵,这会儿也不能偷懒。”裴淮年揉了揉它蓬松的毛发,抱着圆滚滚的熊大折返回厢房。

指尖刚触到门板,又想起什么似的重重拍了拍熊大的屁股。

“知念,是我。”他的声音混着熊大的哼唧声透过门缝,“熊大它、这小东西一直哼哼唧唧的,许是想你了。”

屋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门扉半开的瞬间,茉莉香裹挟着暖意向他扑来。

熊大一瞥见沈知念,圆滚滚的身子立刻像个毛团子似的从裴淮年怀中扭动着挣脱,毛茸茸的脑袋直往她肩上拱。

经过这段时日的悉心照料,原本瘦弱的小熊早已胖了一圈,沈知念堪堪接住,被它沉甸甸的重量压得往后踉跄半步。

“裴将军,这么晚……”话未说完,沈知念抬头时正对上裴淮年不自然的神色他的目光在她与付如鸢之间游移,手指无意识攥紧又松开。

“熊大整日在院里转悠,今日你恐怕心情不好,我想着带它来见见你。”

付如鸢凑到近前,目光在两人间来回打量,忽然指着熊大笑出声:“我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原来是头憨态可掬的小熊!”

她故意拖长尾音,眼底闪过狡黠,“方才听裴将军那语气,我还以为你们有了爱情结晶,是抱来找娘亲的!”

“付如鸢…”沈知念压低声音喊了一声,伸手作势要打,却被付如鸢灵活躲开。

沈知念无奈,蹲下身仔细查看熊大的伤腿,见结痂处已长出柔软的新毛,这才松了口气:“今日的事,谢谢……”

“小事,咳咳。”裴淮年打断她,喉间溢出一声轻咳。

付如鸢突然弯腰,长臂一揽将熊大抱了起来。

小熊不满地发出“呜呜”叫声,肉垫在空中胡乱挥舞:“岭南的熊可威风了,我带它出去比试比试,看看这南洲城的熊是不是也一样!”

不等沈知念阻拦,她已抱着熊大快步出门,只留下熊大委屈巴巴回望的眼神。

……

“清名怎么样了?”沈知念问道,她方才一心悬在春喜身上,竟忘了问他。

“高热已退,只是气血虚得厉害。”裴淮年声线沉稳,目光掠过她仍蕴着水汽的发稍,“不必操心,我已安排稳当的嬷嬷日夜照看,饮食用药也都仔细叮嘱过了。”

沈知念轻轻颔首。

清名终究是欧阳静婉的孩子,既然这位大嫂不希望她插手,她也不好越俎代庖去管。

“对了,我打算从疾风和江火中拨一人贴身护你周全。”裴淮年忽然开口,眼底翻涌着不容辩驳的郑重,“疾风剑术凌厉,江火心思缜密,你挑谁都好。”

“啊?”沈知念猛地抬头,杏眼圆睁。

那两人不仅是裴淮年的心腹,平时更是需要穿梭于朝堂之上,要处理的事务数不胜数,此刻竟要分出一人护她?

“这太……”她下意识想要推辞,话到嘴边却被裴淮年截断。

“明日早朝后我便进宫请旨,你今夜好好想想。”他微微颔首,转身欲走。

“裴将军!”沈知念突然唤住他,声音清亮。

裴淮年转身的动作顿了顿,月光斜斜掠过他刚毅的侧脸,竟将眉眼的棱角都晕染得柔和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