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赵府的人送来了棉衣和药材,小吏们开始按名册分发,流民队伍虽有骚动,却被有序引导着。
赵承锦站在雪中,偶尔低声咳嗽,却始终盯着现场,直到看见老人们裹上棉衣、孩子们捧着热粥,脸色才稍缓。
“这里有我盯着便好。”他对沈知念道,“将军夫人若要回府,路上当心。”
沈知念见现场秩序渐稳,赵承锦安排得也算妥帖,便不再推辞,颔首道:“那好,今日就有劳赵侍郎了。”
她刻意换了称呼,带着几分疏离的敬意。
“夫人,这就回府吗?”春喜已收拾好东西。
沈知念望着漫天飞雪,目光掠过城郭的方向,沉默片刻道:“不,先去一趟沈府吧。许久没去看祖母和阿桃了,也该回去瞧瞧。”
前几日瞥见芷岚那副怯懦模样时,便想起了沈孽桃。
疾风闻言,立刻上前一步:“属下护送夫人过去。”
马车碾过积雪,发出沉闷的声响,朝着沈府的方向缓缓驶去。
车窗外,土地庙的轮廓渐渐远去,赵承锦仍站在庙门口,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一尊立在风雪里的剪影。
“安排好了吗?”赵承锦收回望向沈知念马车的目光,唇边那点温和笑意早已敛去,只剩下与病弱模样截然不同的冷厉,指尖在袖中缓缓摩挲着一枚刻着暗纹的令牌。
一个裹着破絮的跛足“流民”悄无声息地滑出来,掀掉头上的脏帽,露出一张毫无表情的脸。
“按您的吩咐,人都安排好了,将军府内宅那边来了消息,一切都按计划实行,将军府怕是难太平了。”
第 219 章 那个男人
马车在沈府门前停稳,沈知念掀起车帘下了马车,对一直跟着的疾风道:“已经到了门口了,又是白日,不必守着了。”
疾风眉头微蹙,目光扫过巷口来往的行人,沉声道:“夫人,属下还是在附近候着稳妥些。赵公子方才……”
“无妨。”沈知念打断他,拢了拢披风,“沈府虽不比将军府严密,却也不是谁都能随意闯的。你晚间再来接我就行,回去办你的事吧。”
她看得明白,今日在施粥处,就不断有亲卫借着添柴、送粮的由头来给疾风递消息,他袖中那卷纸条换了好几回,眉宇间总锁着几分凝重,显然是有要紧公务缠身。
他此刻能陪到沈府门口,恐怕多半还是碍于裴淮年的命令。
春喜在一旁帮腔,踮脚拍了拍疾风的胳膊:“就是啊疾风统领,你看这雪下的,跟筛面粉似的,站在外头冻得人骨头缝都疼。夫人既说了让你走,你就安心去忙你的,有我在呢!”她说着还挺了挺胸脯,一副“万事有我”的模样。
疾风仍是不放心,目光在沈府门楣和巷口之间扫了两圈,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短刀,终究还是公务占了上风,便躬身道:“那属下酉时准时过来,就在街角那棵老槐树下候着,绝不耽误。”
他顿了顿,又从怀中摸出个小巧的铜哨递过来,声音压低了些:“若有任何异动,夫人不必客气,吹这哨子,属下片刻就到。将军给的信号弹威力太大,不到万不得已,先用这个。”
“知道了。”沈知念笑着接过来,塞进袖袋里,“你快去吧,别误了正事。”
疾风这才再施一礼,转身时脚步带起一阵风,玄色披风扫过积雪,留下两道利落的痕迹,转眼就消失在风雪深处。
春喜看着他的背影咋舌:“疾风统领这脚程,跟踏了风火轮似的。夫人,咱们进去吧?我刚瞅见门房老李头在扫雪,定是瞧见咱们了。”
沈知念点头,正欲抬步,身后已传来一声带着几分迟疑的轻唤:“沈姑娘?”
她回头,见宗恒站在几步开外,青布棉袍上落了层薄雪,并未急着靠近,只静静立在那里,像是怕唐突了她。
“许久未见了。”宗恒的声音从风雪中传来,不高,却清晰。
“宗恒。”沈知念略感意外,抬手拢了拢披风。
他这才缓步走上前,脚步踩在积雪上,发出轻浅的声响。
走近了才发现,他鬓角沾着些雪沫,却没在意,只微微颔首:“刚从书院回来,正好路过沈府,便想试试运气。”
他说话时语气平稳,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温和,却不过分热切,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沈知念脸上的惊讶渐渐化开,漾起温和的笑意:“真巧,这还是我近两个月头一回来府里。你最近如何?”
“去外地做了几个月教书先生。”宗恒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日的雪,“乡绅家的蒙童不好带,倒也清净。原想再攒些银钱,回来……”
说到这里,他喉结轻轻动了动,像是被风雪呛了一下,顿住了。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怅然,像雪落在湖面的涟漪,刚泛起就被他按下去,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
随即他自嘲般笑了笑,眼角的细纹里藏着几分无奈:“回来时才知,你已嫁给裴将军。”
没有追问,没有怨怼,只一句轻描淡写的陈述,却让沈知念心里微微一沉。
“若你当时在南洲城,我应该请你喝杯喜酒。”沈知念打趣道,语气里带着几分轻松。
宗恒眼底漾起一点温和的笑意,却藏着不易察觉的涩意:“若是真在,定要敬将军三杯。”他顿了顿,补充道,“也敬你。”
他又抬眼望向沈知念,目光诚恳:“裴将军是值得托付的人,想必待你很好。”
这话不是疑问,更像是一种笃定的释然。
沈知念点头,应得清晰:“他很好。多谢你的挂念。”
宗恒目光里已无半分怅然,只剩坦然:“我知道。他是能护着你的人,这样很好。”
没有多余的情绪流露,只平铺直叙,却让人感觉到那份藏在平静下的克制。
语毕,他像是彻底放下了什么,转而道:“我这次回来,是为春闱。先前在外攒了些盘缠,也读了些书,想着再试一次。”
说到“春闱”,他语气里添了几分郑重,却无浮躁,“若能得个出身,也算对得住家里,也对得住这些年的辛苦。”
他说话时,指尖轻轻摩挲着袖角,那是他紧张时才有的小动作,却被他用平缓的语气掩去了大半。
沈知念看着他沉稳的模样,比起从前更多了几分成熟的韧劲,便道:“你的学问我是知道的,定能如愿。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宗恒微微欠身,语气谦和却有分寸:“多谢沈姑娘好意,心领了。时辰不早,你先进府吧,风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