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只有熊大偶尔发出的虚弱呜咽。

裴淮年看向沈知念,见她正低头给熊大喂药,阳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的指尖骤然收紧。

知念几次三番遇到危险,每一次的意外都看似巧合,却频繁得像是刻意为之,难道背后之人早就盯上了她?

这些事若真与军械失窃案背后之人有关,他定会不惜一切代价,让那人付出血的代价。

“你最近一定要格外注意安全。”他抬头看向沈知念,语气沉了沉。

沈知念抬眸看他。

他抿唇,还是简单解释道:“许是我回南洲城的这段时日,动了某些人的利益,他们才想用这种手段逼我收手。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处理干净。”

他脸上看似平静,周身的气压却低得吓人,整个人如同被寒冰裹住,连指尖都透着冷意。

沈知念望着他紧绷的侧脸,心头微动。

她隐约猜到这些事或许与阿爹当年的冤案有关,却没有点破,只是轻轻点头:“我会小心的。”

房间陷入沉寂。

沈知念心里却一直惦记着刚才那声“阿棠”。

这个名字,自从阿爹阿娘战死在北疆后,已经九年没人叫过了。方才裴淮年喊得那样清晰,绝不是她听错了。

她隐隐觉得,裴淮年身上有很多地方像阿爹,可她明明问过,他只说自己是守雁门关的将士,与沈晁将军最多只是同朝为官,并无深交。

可心头的疑惑一旦生根,就像疯长的藤蔓,缠得她不得安宁。

终于,她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裴将军,你方才进来的时候,是不是叫我的名字了?”

裴淮年闻言一怔,抬眸时撞进她清亮的眼底,才意识到她问的是“阿棠”。

这个名字,他十九岁从北疆的死人堆里爬出来时,曾在无数个寒夜里反复咀嚼。

第 182 章 吓死个人!

那时他躺在伤兵营,怀里揣着沈晁将军最后塞给他的半块令牌,令牌背面刻着的“阿棠”二字,是支撑他活下来的微光。

他垂眸盯着面前的沈知念,清晨的风从窗缝里溜进来,吹起她鬓角的一缕绒发,拂过她的脸颊。

她的眼睛被风扫得微微眯起,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颤动,眼底却亮得惊人,像盛着北疆的星光。

秋风带着凉意,却把他翻涌的心绪慢慢吹得平静下来。

那年他不过十八岁,还是个跟着沈将军冲锋陷阵的少年兵。

北疆的风卷着黄沙,打在脸上像刀子割。白日里能把人晒脱皮,到了夜里,气温骤降到能冻裂石头,篝火燃得再旺,也驱不散帐篷里的寒气。

军营里早就断了粮草,士兵们啃着冻硬的麦饼,连战马都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沈晁将军和夫人联名写了八百里加急的求援信,送出去一次又一次,等来的却是李督战带着少量粮草“督战”

他嘴上说着“援军随后就到”,转头却把他们的布防图卖给了塔巴族敌军,硬生生把十万将士困在了野狼谷。

那场突围战打得惨烈,敌军的箭雨密密麻麻,把沈将军的亲兵队逼到了断崖边。

裴淮年那时刚中了一箭,右肩血流不止,眼前阵阵发黑,眼看一支冷箭就要射穿他的咽喉

“小心!”

沈将军猛地扑过来,一把将他按在身下。

那支箭“噗”地钉进了将军的左臂,箭羽还在嗡嗡颤动。

黄沙混着血珠从将军的袖口滴落,砸在裴淮年脸上,滚烫得灼人。

“沈将军!”裴淮年挣扎着想起来,却被将军死死按住。

“别动!”沈将军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喘息,“听着,等会儿我带人冲出去吸引注意力,你往东边的断崖跳,下面有缓冲的沙坡,能活。”

他左臂的血顺着箭杆往下淌,染红了裴淮年胸前的衣襟。

“我的女儿叫沈知念,闺名是阿棠,”沈将军的声音染着血沫,却带着温柔,“阿棠她很可爱,也很善良,就是胆子小,怕黑……”

“活下去,淮年。”将军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胳膊,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如果见到阿棠,帮我照拂一二,别让她卷入这些肮脏事里。”

敌军的喊杀声越来越近,裴淮年看着将军左臂的箭,又看着他布满血丝却异常坚定的眼睛,喉咙像被黄沙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记住了,活下去,替弟兄们看看北疆的天,会不会亮。”沈将军拍了拍他的脸,突然大笑一声,拔出腰间的刀,转身带着剩下的亲兵冲了出去,“儿郎们,跟我杀!”

刀光在黄沙里划出残影,裴淮年趴在沙地上,听着身后的厮杀声、惨叫声渐渐稀落,最后只剩下风声呜咽。

他咬着牙,拖着伤臂爬下断崖,沙砾磨破了他的手掌和膝盖,可他不敢停。

他得活下去,为了将军那句嘱托,为了那个素未谋面的、可爱善良的小姑娘。

多年后,每当北疆的黄沙漫过记忆,裴淮年总会想起那天压在身上的重量,想起那滚烫的血珠,想起将军最后那句“天会亮的”。

可是,他好不容易活下来养好伤,却在回营的路上听到消息沈将军被安上“通敌叛国”的罪名,沈家也跟着一朝败落。

他疯了一样想到那个叫“阿棠”的小女孩。

一路辗转回到南洲城,他果然在沈府旧宅附近见到了她。

昔日的将军千金,穿着打补丁的衣服,被街上的顽童扔石子,骂她是“叛徒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