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1)

谢玉璋自嘲地想,原来这朝霞宫里,真正又天真又傻的,从始到终就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林斐的声音落在耳朵里:“河西节度使今天又被陛下召见了。他今天换了件赭石色的袍子,还是一样土气,人又矮墩墩的,大家都笑得不行。”

这些节度使们,拥兵自重,割据藩镇,后来都反了。哪个不是跺一跺脚,房梁都要颤一颤的人物,却被宫中的无知宫娥们在这里嘲笑衣着土气,不是云京城今年最新的时尚。

谢玉璋想到当年,自己也是那些无知之人中的一员,便觉得分外可笑可悲。

她忽地怔住!

林斐说谁?

她腾地一下坐起,问:“谁?哪个节度使?”

“河西节度使啊。”林斐眨眨眼说,“李铭。你上次说他像个矮冬瓜的那个。”

谢玉璋整个人都呆住了。

是的,河西节度使李铭!她原是在云京便见过他的,只是时间过得太久,她忘记了。现在她想起来了,在漠北的使团到来之前,她便见过他了。

他生得矮,人又长得敦实,偏穿衣服又透着一股子俗贵土气。那年她蹦蹦跳跳跑去含凉殿,想跟父皇说说她新排的舞,却不想见到了李铭,她当场就笑了。

多么、多么的无知可笑啊。

那些搅动天下风云的男人,他们手中的力量,和他们生成什么容貌、穿衣是否及时追上最新的潮流,又什么关系呢?

“李固也进宫了吗?”谢玉璋突兀地问。

林斐却一脸不解,问:“李固是哪个?”

谢玉璋哑然。

李固是哪个?

他现在应该是河西节度使李铭的义子,在他的十二子中尚未显山露水。

后来局势大乱,他从河西起家,逐鹿天下。

大穆朝悍戾刚勇、杀名赫赫的开国皇帝陛下!

第3章

因为谢玉璋的受宠,朝霞宫的事在宫里便是大事。朝霞宫的吩咐,立刻就有人执行。

宝华公主想知道河西节度使李铭带来的两个义子都是谁,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有小内侍来回报了:“是行七和行十一的。行七的叫李卫风,行十一的叫李固。”

李十一郎。

那位陛下,原来在这个时候已经来过云京了吗?谢玉璋怔然,她竟全然不知道、不记得。

一个疑问不禁浮上心头这个时候,她和他……已经见过了吗?

看着谢玉璋又神思恍惚,林斐担心地推推她:“殿下?”

谢玉璋回神,她看了林斐一眼。那黑黢黢的眼睛里幽幽的目光,让林斐感到陌生。

“来人!给我更衣梳妆。”谢玉璋忽然说,“还有,叫小膳房准备两盏香薷饮子,要冰澎过的。”

前世,她和他在这时候有没有见过,她不知道。

但今生,既已知道他来了,谢玉璋想,怎么能不去见见?

她必须去见见他!

“去送给陛下吗?”林斐看着宫人给谢玉璋梳头绾发,问。

“是。”谢玉璋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回答,“天热人乏,容易食欲不振,我送去给父皇解解暑。”

这是她从前做公主的时候常做的事。

母后临去前,唤她到跟前,贴着她的耳朵说:“你此生之幸,全系君王一念之间,勿忘,勿忘……”

她一直遵照着母后的叮咛,事皇帝至孝。冬日里往紫宸殿送燕窝、夏日里往含凉殿送冰饮子这种事,她做得比四妃都更多。

谢玉璋望着铜镜中的自己。

乌发如墨,肌肤胜雪,两颊粉红莹润,是保养得当、气血饱满之态。这是还没有及笄,养在深深宫闱之中,千娇百宠,不知人生疾苦的自己。

谢玉璋闭上眼。

在被远嫁到漠北汗国之前,她其实从来没有真正理解母后遗言中的含义失去母后怙恃的她,一生幸福与否,其实全在皇帝一念之间。

她继承了母亲的血脉,音律、舞蹈、字画,都极有天赋。虽然读书上弱一些,但是这些天赋,已经足以获得父皇的宠爱了。

“不愧是梓潼的骨血。”她那多情又善感的父皇摸着她的头,眼中含泪地说。

有这份宠爱,即便没有了母后,她也成为了这个宫闱中过得最好的女子。四妃对她,无不是笑脸相迎,温柔宠爱。宫中诸人,又有谁敢对她有一点点不敬。

母后临终的叮咛渐渐在耳边消散。

可是后来的事实证明母后所言是多么睿智,简直称得上一语成谶。

皇帝一念之疼爱固然能使她享尽尊荣富贵。

皇帝一念之狠心也能让她坠入地狱。

谢玉璋疾步走在长长的廊下,脑子里闪过这些胡思乱想。

因为是去见皇帝,林斐没有跟随,留在了朝霞宫里。身边宫人不知道公主近日究竟是怎么了,竟像换了个人似的,没人敢出声,不管公主走得多快,只紧紧跟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