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做好形势不对?拔腿就跑的准备。

护士小姐打了一个饱嗝, 异常强烈的肉腥味与腐臭味从?她的“嘴”里如同沼气一样冒出来, 罗云道不由得屏住呼吸。

“快进来吧，”肉块往后退了一步, 亲切热情地?替罗云道打开了门, “赵医生已经等你好久啦。“

只?开了条仅供一人进出的门缝, 罗云道还没来得及看清门里面有什么东西, 就被护士从?后背一把推了进去，门啪一声关上。而罗云道心想自?己的这件外?套算是毁了, 感到一阵肉痛。

他?眨了眨眼?睛, 适应了科室内昏暗的光线之后，对?这间房间做了一个准确的陈述。

进门不远处就是两张拼在一起的大桌子，桌上有一台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台式电脑，发出丝丝的散热风扇的转动声，台面上还有一些随意堆放的纸张，应该是处方单一类的东西，只?不过已经发黄了, 上面还有暗沉的血迹，好像是刚从?医疗垃圾桶里翻出来的。

而那个待在角落里的东西应该就是护士小姐口中的赵医生，罗云道发现他?的脑袋略有些不同。

“请坐。”赵医生说道，“罗云道罗先生，对?吧。”这是一个温文儒雅的中年男人的声音，如果他?的头不是一个巨大的针管的话?，罗云道会?觉得他?看上去会?像一个很可靠的精神科医生。

罗云道在凳子上坐下，点了点头。尽管这把凳子上看上去有点黏糊，他?内心的抗拒已经达到了顶点，前面说过，他?是个有点洁癖的人显然这个密室对?他?来说不够友好。

这是他?第一次在单人密室里碰到的保留完整思维的NPC，他?必须认真对?待，认真对?待的第一条就是想象自?己真的是来看病的，脸上甚至还带了点对?医生的尊敬之情，仿佛他?眼?睛瞎了没有看见那个巨大的针管头以及针管里的血浆。不过他?想着，如果赵医生要攻击人的话?，会?不会?使用?自?己的头部，然后把人像羊肉串一样串起来。

“你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吗？”赵医生说道，“有哪里不舒服？晚上睡得好吗？平时胃口怎么样？说话?有没有问题，能不能表达清楚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

“都挺好的，吃得好，睡得香。”罗云道这话?其?实还是有点违心，毕竟他?梦里经常步入密室，怎么样也不能算睡得香，而且他?在吃的方面目前已经有大量“违禁食品”，也不能说是吃得香，“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得了什么病。”

赵医生道：“那你在这个医院里，肯定?是有病的，没有病你来看什么医生呢，你说是不是。我们医生的天职就是给你们这样的病人治病，所以你一定?要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有病就要治嘛，不要不好意思说。我们安息桥医院在全国都很有名的，好多病人都在这里治好了，重获新生。你要是去行政楼，还能看到好多病人给我们的感谢锦旗。”

罗云道连连点头，赵医生继续口若悬河。

“在这里的每一个病人都有病，都有各式各样不同的疾病。像什么精神分裂啊，狂躁症啊，幻听啊，什么类型的都有。我们医院有特?别多的诊疗经验。设备也特?别先进，别看我们医院不大，里面的设施都特?别好，还有住院部，保管你住进之后比住外?面的大酒店还好。“

要真有这么好，方青又算怎么回事。赵医生说话?的语气特?别像搞推销的，罗云道努力没笑场，要保持严肃，要入戏，他?又跟着点了点头。

“我看你很像得了精神分裂的样子。”赵医生用?很笃定?的口吻说道，“你一定?经常产生幻觉，有妄想，肯定?会?经常看见一些平时难以看见的东西。你应该还有被害妄想，总感觉有人或者有什么东西在害人，在针对?你，是不是。”

“可能在你的眼?中，整个世界已经扭曲了。你看不见他们正常的样子，你脑海中的妄想蒙蔽了你的双眼。你想象出了一些恐怖的东西，但?你对?那些恐怖已经习以为常。你已经察觉不出正常的人生是什么样子。”

“你会?不断地?从?一种困境掉入到另一种困境之中，你会?接连不断地?被拖入噩梦，你一直没办法醒过来。因为不断地?产生妄想和幻觉，你失去了正常生活的能力。你没有朋友，但?你在想象你有朋友。你想象中的朋友陪伴你一起遭受恐惧。但?你正逐渐失去现实中的朋友，你没有正常的社?交，别人看到你会?感到害怕和不理解。”

“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之所以遭受的一切，都是因为你生了病，但?你自己却没有发现？你应该仔细思考一下这个问题。”

赵医生叹了口气，道，“在之前的治疗中，我们已经发现你很容易失忆。你记不清过去发生的事情，过去对?你来说像团迷雾。你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你经常无缘无故地和空气对?话?，甚至自?言自?语。住院部的护士还说，你总说自?己被困在了某个地?方，你正在努力逃脱出来。其实那个时候你正坐在床上，哪里都没有去。”

“你也把你接受过治疗的事情全部忘记了，因为这会?影响到你自?我世界中的判断。”赵医生道，“最开始，我仍然假装不认识你，想办法让你回忆起自?己生病的事实，但?你拒绝回忆。不过我相信你最终还是会?好起来的。我们都对?你很有信心。”

“不过，首先你要清楚地?认识到，坐在你面前的医生，和照顾你的护士，都是正常的人。我知道在你的世界里，我们都是不正常的。你应该已经忘记了，你以前经常叫我针管头。大概是因为我曾经让护工按着发狂的你，亲自?给你打了镇定?剂的缘故吧。”

“你还把在我们科室的小刘叫肉块，你觉得她不断地在吞噬病人。其实只?是她经常负责和护工一起把病人推进电疗室而已。”

“不仅如此，你还认为你的那些病友都是一具具尸体。因为你的病友很多是一些无法自?控的重度患者，需要注射镇定?剂，也需要进行一定?的束缚。可能是你看到了那些被治疗的病友，觉得他?们和尸体没有什么两样吧。而且你也没办法和他?们沟通，觉得他?们就像死人，而你是唯一清醒的，活着的人。”

“你看看我，我在你心里是什么样子。你就能明白，我对?你说的是实话?。”

“现在呢，现在你能意识到自?己的病情了吗？”

第122章 我是一朵蘑菇（6） 罗云道并非没有考……

罗云道并非没有考虑过是自己?精神出?了问题。

以普世的经验来看, 在托尔斯泰、莎士比亚、斯宾诺莎，在周天子、通讯卫星存在的世界里，罗云道作为一个极其普通的正常人, 没道理隔三?差五动不动就撞上一个“密室”，整得他好像是某篇三?流小说?的主角似的，当然更有可能?的是出?场几章就挂掉的炮灰。密室从哪里来, 罗云道为什么会进入密室, 到底用什么原理能?解释他迄今为止所遇到的事情？毕竟柯南道尔借福尔摩斯的嘴曾经说?过，排除一切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不管多难以置信, 都是事实。

那解释这个问题的答案, 最完美的回答当然就是罗云道的精神出?了问题, 显而?易见，也很?残酷, 只是对于罗云道本人而?言这个回答多少有些让人难以接受而?已。

但是, 罗云道把这种考虑, 在密室三?番五次地打断他日常生活的节奏时, 就已经把它排除在外。“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前提是，他真的, 排除了“一切”、“不可能?”。他真的了解这个世界吗？他真的确保了自己?排除了一切的外部因?素？

他正在通过自己?的方法去解决自己?遇到的, 不管是密室也好，密室的背后?也好。

觉得自己?有病只是一条最省事最不用动脑的路子。他清晰地明白他还可以用脑，他可以把工作完成?得很?好，他有一套自己?完整的思维体系，他深信这些能?力都不是一个患了严重?精神病的病人可以做到的。

如果?是一个意志力稍薄弱些的人，一定?会被?拖入借赵医生之口的密室陷阱之中。

换个角度来想，赵医生之所以知道自己?在玩家眼里是针管头, 也有可能?是他知道自己?“就是针管头”。

“你?看看我，我在你?心里是什么样子。你?就能?明白，我对你?说?的是实话。”

罗云道在内心想到，是的，你?的头确实在我眼里是一个针管脑袋，但不意味着你?说?的是实话。在刚开始与你?的对话时，你?一个劲的让我说?出?我得了什么病但我不认为自己?有病，于是你?使出?了第二种话术你?用斩钉截铁的口吻将我定?性为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把我在密室遭受的噩梦定?义为我本人的臆想，甚至把我定?义为安息桥的患者，还是重?症患者。

赵医生迫切的问诊态度，在对话的刚开始，便让罗云道想起了自己?在论坛上收到的那条回复。

那个叫“午夜伤心小猫咪”的家伙说?道：建议楼主去看一看医生，如果?做这种梦很?频繁的话。我之前也老是做噩梦，但是去安息桥看一看之后?觉得人好多了。不过要小心不要被?人当做精神病哦。

最后?的那句话一直让罗云道思考，从步入门诊部密室的那刻起，他头脑中一直在琢磨这句话和他遇到的会不会有关联应该是一种极大的关联，毕竟这个陌生人特意强调了，“要小心”、“不要被?人当做精神病”，这句话又恰恰和自己?手上的那张挂号单背面的提示是矛盾的，“有病就去治！！！！！”，不就是在催促罗云道去接受治疗但这种浅显的提示对于罗云道整个密室的推理又有什么意义呢，这是一条没有起作用的提示。

除非这张纸条并非是在催促罗云道去接受治疗。

“现在呢，现在你?能?意识到自己?的病情了吗？”

赵医生从桌上的一堆乱纸丛中拿出?了一张住院单子，“意识到了就签个字吧，我们好让你?进行二期治疗。”

罗云道从小凳上站了起来，十分尊敬地对循循善诱的赵医生说?道：“安息桥医院的设施是挺好的，不过住院还是免了吧。”

“谢谢您，赵医生。”罗云道默默地注视着陷入沉默的赵医生，发现他并未表现出?攻击性的样子，反而?是像抽干了灵魂一样呆坐在自己?的医生座椅里。

门外的护士不知去了哪儿，罗云道走下楼梯，他觉得自己?的猜想不会错，现在是到了印证的时候。大厅的墙壁呈现出?血迹飞溅的完整图景，罗云道并不为此分心。他走到了移动门前。

门开了。

程真坐在那把满是铁锈的长椅上，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如果?那个人死掉的话，整个心象房间也会跟着消失，天空红沉沉的，像用淡红色的水彩笔反复地涂抹过，浅红、深红、深到几乎是黑色的条纹，在这里她无法判断时间。朦胧的余晖洒在她肩头。

能?够从门诊部出?来的人并不多，在她有限的记忆里也即是她最近的记忆里，只有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