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卡纳欣慰地看到这个房间总算是有门了,就在朝南的?墙体上,有一扇关?着?的?小门,门上有一块淡蓝色的?玻璃,门把手还吊着一块金属牌子,上面写着?“小心?关?门”,牌子的?反面印着?一小串钢印,“白石仓基地后勤处宣”。
第95章 乐土(14) “你知道白石仓吗?”‘……
“你知道白石仓吗?”‘先锋者’, 不,现在是洛伦说道,罗云道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茫然, 洛伦笑了笑,接着道,“看来你没有听说过, 尊敬的卫队官。自从总理府执掌权力之后, 我们已经如同空中?楼阁,,甚至没有过去和?根基可言。我们的眼前被蒙上?了一层沾满了斑斑血迹的纱布, 躯体却是那样得虚浮和?臃肿, 我们脚下的地面摇摇欲坠, 裂缝已经深入了水泥砖块的内部。”
罗云道微微蹙着眉,他缄默不言。
“不知你是否感到疑惑, 为何我们的世界如此渺小?像一个小小的沙盒, 顽皮的小孩成为了巨人, 他们如同天神一样伸出手来把骑兵雕塑丢进了沙盘中?。为何我们的历史追溯不到未来?我们的历史一开始就是破旧的自动售货机, 悬浮在空中?的堡垒建筑?我们的祖又先是谁,他们的语言和?我们说的一样吗?他们有没有自己的文化?他们吃覆毛犀吗?如果他们存在, 为什么我们至今没有发现他们的遗存?亲爱的卫队官, 您是从小接受了新世代教导的人,我不知道您是否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我接下来说的话或许会让你难以接受。”洛伦道,“因为生活在这里的人本?就没有历史。或者说,这个世界本?来并不存在人类,是人类而非猛兽入侵了这片乐土。”
罗云道已然会意,说道:“你的意思是我们是从别的世界而来的移民?。”
洛伦点了点头,说道:“与其说是移民?, 不如说是殖民?更为准确。白石仓基地是这个世界的第?一栋建筑,也是殖民?计划执行的前线阵地。它像神话中?的庙宇和?殿堂,在某一个成熟的时机现世而来。基地最开始只有军人和?研究员,然而拓荒不断进行着,基地迎来了第?二个发展时期,大量的移民?分?批次被送到了这里。他们被注入了虚假的记忆,以为自己就是自古以来这片土地的生存者,而这些移民?只是为了日后的基础建设而服务,你可以称之为耗材,或者工蚁,这些都?无所谓。他们是必须的劳动力,也是被殖民?者。“
“没有被殖民?的基础就创造基础,没有被统治阶级就创造奴隶,我想这个您可以理解吧。”
“你是基地的成员吗?”罗云道问?,”你表现得全知全能?,又超脱物外。你像上?帝。“
“我早就死了。”洛伦面对?罗云道的质问?,依旧笑道,”准确地说我只是一种承载了一段记忆的应答运算模式。既然我只是一种运算模式,当然是用?第?三?视角来看所有的事情了。“
“回答你第?一个问?题,我不是基地成员。但你认识的某一个人是的,你可以先猜猜他是谁。”
白石仓?阿卡纳疑惑地挑起了单边的眉毛,她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这个和?这三?个字联系在一起的东西,从字面意思上?看,白色的石头,放着白色石头的仓库?还是这只是一个单纯的地名,没有任何含义。
她离开了这个房间,轻手关了门,挂在门把手上?的提示牌起到了它应该有的作用?。
通道没有灯光,阿卡纳继续前行,在她的目镜中?,辐射热感模拟出和?真实环境别无二致的视觉环境,向远处蔓延出去的寂静一下子把未尽的空间填满,阿卡纳转动了她的头颅,她听到从某个地方传来的水滴的声音,不断地掉落在某一个地方,也许那个地方已经是一个微型湖泊,大概一个巴掌大那么微型。也许在湖泊附近长出了青苔。还有风声,比起水滴声,风声更像是她的幻觉,她已经关上?了那扇门,循环装置产生的风声不可能?再?传到她的耳边。人往往因为过度的安静而产生一些捉摸不定的幻觉,阿卡纳往前走?了两?步,她感觉风声消失了,转而她听见了一些细细碎碎的声音,像有人在说话,不止一个人,好像是一些人在聊天,他们在一个大而空旷的环境说话,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因为每一个人说话时都?有回声,并且每一个人说活时都?有另一个同伴在附和?,他们的声音像池塘中?的波纹彼此碰撞破碎,最后散成无法辨认的模糊的像是非生命体的移动后撤和?摩擦。
他们的声音在呼唤阿卡纳前进,像是某一种耳畔的低语,又或者是恶魔的呼唤或者母亲的叮咛,这两?种在引领人们前行具有相同的潜质,你要小心,不要落入恶魔的陷阱,你当注意,必须抛弃你的稚气?,做一个大人,直面那些诱惑。阿卡纳奔跑起来,她的步伐是那样轻快,她只是在田野上?奔跑,假如她曾经到过田野的话,她应该就有那么快乐。在她的记忆中?她也有一回的步伐是轻盈的,快乐的,她向前奔跑就像要飞起来,像吸了致幻剂一样飘飘欲仙,心中?的期盼不正是像致幻剂一样让人充斥着不正常的欢乐吗?她2人生中?光辉的顶点就是在那段奔跑的途中?,快要抵达终点,如果永远无法到达终点的话。
是子弹吗?
是的,是一颗子弹穿过了终点线,在那一瞬间阿卡纳觉得是自己中弹了,因为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发出了哀鸣。一片颅骨碎片掉在她的脚边。从此她失去了她的名字,她微笑着的眼睛,还有她的哥哥。
第96章 乐土(15) 深绿色和灰色向彼此延伸……
深绿色和灰色向彼此延伸, 阿卡纳在浑浑噩噩中隐约想到,白?石仓的外形前卫得像是未来建筑,为?何内部?却有一种复古的调调, 像一张放了玻璃板的木桌,底下压着看不清面孔的老照片,玻璃上还有划痕, 放着一个水杯, 水杯上用?红色印着一排字,阿卡纳想凑近了去看,于是她的想象在她的贴近下最终具现化了。
她伸手?把杯子上的灰尘抹去, 最终看清了那行字:“白?石仓基地后勤处发”。
原来她在那种近乎无意识下走入了一个房间, 虽然人总是在走入不同的房间, 或者说人是喜欢待在房间里的,房间意味着安全, 最初是一个洞穴, 最原始的一个房间, 为?了躲避风险和危机而进入, 而在深夜里拥有这样一出蔽身之所无疑是好的,人类对于房间有一种天然的舒适和想象。拥有自己的房间也是一种正式独立的开始, 一个显眼的宣言。阿卡纳目前就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之中, 在这一条通道的左数第七个房间,七是个很好的数字,虽然这和她步入这个房间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是那些人们交谈的声音引领她前进的。这不是一种催眠,而是让她回?归到了一种近乎童稚的状态,在路上走着走着却松开了妈妈的手?,跟着一个拿着小?气球的人离开,不由自主地跟随在身后, 好像有一根无形的绳子牵着她的手?腕。所有的信徒都是孩子。
整个房间都有那种微弱的声音,微弱又嘈杂的交谈声,在她的耳边却又在她的远方,她像是在一个辉煌的舞会,尽管没有人高?声喧哗,但所有人都在和自己最亲近的人贴面交谈,所以?她能听到无数种声音,这样细小?甜蜜的声音,像溪流一样汇集在一起,终于仿佛一片汪洋的人声之海,无尽的洪流冲刷而过,几秒之后又席卷而来,永无休止,并且她听到了海鸥的鸣叫声,不,那是一种尖锐又低沉的金属声响,她说不出那是什么声音,因为?她不明白?音乐是什么。但假如她稍微懂得一点?乐理?的话,那么她至少能说出,这是铜管乐器的声音,这是号角。
她感到一阵幸福的安宁,那是当然的,她不知道什么是音乐什么是舞会,但是人可以?天然地体?会到幸福的,她觉得他?们就在她的身边,那些交谈,现在她模模糊糊地能听到了,有人说“要......舞曲......一会儿......你......”,这只是万千种声音的其中之一,别忘了那些回?声啊。
她站在桌子前,安静地站了一会儿,真奇怪,频道里既没有卫队官的声音,也没有峪司人他?们的声音。她猛然间从?舞会惊醒了,下一秒她便意识到在进入白?石仓的那一刻起,她就和所有人失去了联系,很有可能是白?石仓特殊的外墙涂层阻挡了信号。
幸好她在进入之前一直都和峪司人共享着定位。
如果说之前阿卡纳是沉浸在海水中的话,那么现在她就是海面上的一只海鸟,身边尽管依旧有着他?们絮絮的话语声,但她到底不属于这片海域,她失去了深潜入海的能力。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发出了这种声音呢?她往这个房间其余的角落看去,这个房间并不大,大概二十平米,放着一张长长的书桌,上面压着一块玻璃板,还有一个水杯,这是在房间靠右边,房间的地面不知道砌了一层什么,十分平滑,褐色的像是木地板,但又不是。最中央的那一面大墙被一个很大的书架填满了,书架上寥寥无几的几本书,阿卡纳看了每一本的书脊,上面的书名没有一个是她认识的,《月神的面孔》、《惊弓之鸟》、《策蓝诗歌精选集》、《银杏林》。
诗歌是什么?她从?书架上把这本书取了下来,这本书用?银色的布一样的材料包裹着,上面还有漂亮的蓝色颜料,点?染出一个模糊的人体?轮廓。封面上面印着的字她都能看懂,策蓝诗歌精选集,作者策蓝·米什,编者影子人,白?石仓文艺社出版。
书页只是仅仅有一点?泛黄,并不影响她的阅读,上面的字没有掉色,她翻开了第一页,“我?们早就知道,但是又能怎样?小?陈于39年记”
这不是印刷体?,而是一个人的笔记,一个曾经拥有这本书的人在上面写下的话,笔迹是蓝色的,书写得略有一丝潦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如果有人要在扉页记什么东西?的话,一定是有意义,或者是有什么特别漂亮的句子吧。这听起来只像是一个无可奈何的抱怨。
她又往后翻了一页,才发现原来小?陈说的不是自己,而是摘抄了第一首诗里的一句话,阿卡纳没见过这种体裁的东西?,短短的几行,长短不一,一排接着一排,也没说在讲什么东西?,也许这就是诗吧。
“我?们早就知道。
我们早就知道,但是又能怎样?
你们在死亡磨坊里碾压着白色的许诺,
并把它放在我们兄弟姊妹面前
我?们摇动时间的白?发。“
她没懂那是什么意思,她把这本诗歌精选集放回?去了。
第97章 乐土(16) 这些古怪的,不属于她的……
这些古怪的, 不属于她的书籍被她抛置于脑后,她很快在书架上发现了一个录音机,录音机旁边是一个小小的雕像, 这个雕像就是一块浑圆的白?色石头,放在一个黑色的金属底座底座上,石头上同样刻着字, “白?石仓基地?实习纪念”。这像个纪念品, 阿卡纳心想,所?以为什么不让它成为一个真正的纪念品呢,既然这个地?方已经被废弃了, 它的主人也早已荡然无踪。阿卡纳的手已经放在了这座小雕塑上, 然而这石头的温度低得吓人, 隔着手套,阿卡纳都?被冷得一哆嗦, 当?然, 也可能是心理作用, 毕竟未经允许拿别人的东西是不对的。
可这块小小的白?色石头实在是太可爱了, 阿卡纳反复看了它好几眼,最终还是决定把它放在原位, 她的哥哥每次出?去执行任务, 多多少少都?会给她带点纪念品回来。有时候是个风格粗狂的手串,有时候是一张淡蓝色的贴纸。她对于一切用于纪念的东西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好感。
不要?再去想这个小雕塑了,阿卡纳提醒自?己,该去看看这个发出?声音的录音机。
这个录音机长?得很普通,漆黑色的像块小砖头,正面?的左下?角刻着方方正正的印刷体“白?石印象”,机器的顶部有三个椭圆形按钮, 不用猜就知道中间那个是暂停开始,一个是前进一个是后退。阿卡纳想也不想就按下?了中间那个按钮,声音停下?了,而这声音是不应该被停下?的,一停下?来,她会沮丧地?发现她的世界是真空的,什么也没有,寂静地?可怕,好像这个基地?只有她一个人,虽然事实上也只有她一个用多种复合材料和半生物体制作而成的活人,以及那些藏在无线电波中的成群幽灵。
她再一次按下?了中间的按钮,那些幽灵又出?现了,陪伴着她,她的心又被甜蜜的舞会填满了,她觉得这样很好。她满足地?聆听了一会儿那些百年前的快乐,然后按下?了左边的后退按钮,好像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些嘈杂的人声,事实上,这个录音很长?,她心想或许是整一段舞会的录音呢。当?然,不知道这是谁录下?来的,而这个录音什么也听不清,又有什么用呢。
她拿起那个录音机,机器的体积不大,只比她的手掌大了一点,也不沉,轻飘飘的。机器的其他地?方没有什么痕迹,或许这台录音机的主人也是书中扉页里的小陈。
她放下?那台录音机,以防万一,她又按下?了快进键,她期待的还是那些温暖的回忆里的声音,但很遗憾,不是的,一阵刺耳的嘈杂声,像指甲划过钢板,让人想吐。她忍耐着等了一会儿。这些令人厌烦的嘈杂声消失了,换来的是一阵无声的沉默。
几秒过后,出?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这里是白?石仓基地?,”女人的话语有一个短暂的停顿,好像在看什么东西,“第?五通道的103办公室。我是陈玉函,白?石仓行政处助理。三天之后白?石仓将进行紧急撤退。很遗憾在数十日的战斗里,我们损失了许多战友。幸存的工作人员将会集体撤离,我们将会放弃这里。”
“......事实上,和大多数人一样,我也曾摇摆不定,不知道自?己要?加入哪一方。选择阵营不是件容易决断的事。虽然我只是个不起眼的行政助理。我们都?知道那是不人道的。我们早就知道了,这是房间里的大象,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出?真相,除了他。那么他将来获得的一切都?是他应该得到的。”
“......哪有那么多志愿者呢?这种洗去记忆的手段,早就屡见不鲜了,欺诈也好,剥削也罢,在大义面?前又算得了什么。我们这些人不也是背井离乡来到这片荒芜之地?吗?说真的,如果不是他,那么我恐怕也很难回到原来的世界了。我会一辈子都?待在这个基地?,而我的家人每年都?会得到一大笔钱。我承认那些和同伴在一起的日子,偶尔孤独,但的确是快乐的。我想你已经听到了我们的舞会,我们曾经是多么快乐啊。如果没有那个大批次入驻计划,我们的一切,我们的青春都?是那么美好。我们在为理想主义献身,在珍贵的青年岁月作出?震撼世界的贡献。”
“那个计划毁了我们的一切......理想主义变成了某种肮脏的东西,我们被残酷的现实压迫得喘不过气。我们缄默不言,好像这样就能减轻灵魂上的煎熬似的。我们的欢声笑语不再了。我真想回到过去啊。亲爱的陌生人,你是否也有那样幸福的时刻呢?在那个舞会我遇到了心爱的人,我们穿着漂亮的连衣裙跳舞,她的发夹像一只振翅欲飞的白鸟。我们拉着手,跳着简单的舞蹈,转圈时咯咯地?发笑,她不小心踩到我的脚,高跟鞋的后跟可真够疼的。“
“你是谁呢?是起义军吗?还是一个偶然闯入的冒险家?现在是第?几年了?是十年后,还是二十年?还是一个月?这一枚元素电池可以用很久,保守估计可以用上六十年,会有整整六十年,舞会的乐声会回荡在第?五通道的上空。我们幸福的回忆也会一直飘荡着,直到电池耗尽,直到白?石仓再不被人开启。真希望那些美好永不消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