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哪?
罗云道醒来时感到头痛欲裂, 不光是后?脑勺传来尖锐的刺痛,就像钢筋贯穿了他的颅骨,而且大量的信息一下?子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的眼前有无数的画面、无数的碎片彼此?重叠相连, 他曾经被锁在其中的记忆一次性返还给了他,他花了将近半小时才?把一切整理清楚。在他的头脑中,书架上的书再一次被整齐地陈列, 并且多了许多新鲜的内容, 那一整个系列罗云道都命名为了密室逃脱,并且参考了一些何知君提到的在还魂影剧院看到的海报内容。
他待在一个房间内,陈设和他在疗养院密室的酒店房间完全一致。现实和密室混杂在了一块, 进入密室前的记忆, 密室中的记忆, 要不是他已经根据方青的存在分清了前后?,现在他的大脑一定会把这两?段混在一起, 难以?分辨。
姜州在方青生日那天给他的钥匙, 并不是一把真正意义上的钥匙。应该说密室内的东西?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存在。罗云道在疗养院内死?亡后?, 意识到了这一点, 先前他一直在猜测钥匙是干什么用的,又到底是谁给姜州。看他打死?都不说是谁, 多半是被威胁了, 那么可能是审珮才?能把他吓成这样,罗云道不理解其中的用意,尽管他一直携带在身上。
无需宋芝昌的催眠,他走在河流中,那仍然是一条波光粼粼的河流,不过河水不再如?同那时单调,只有鹅卵石和游鱼。河流的最上方飘着金色的叶子, 很离奇地承受了罗云道的重量,让他可以?踩着这些叶子往前行走。而水底下?沉着面容栩栩如?生的尸体,没有被捆绑,也没有重物压着,他们?本该飘起来,此?时却都成了河床的一部分。
他们?有太多了,罗云道低头,透过清可见底的河水,看到了很多人的人脸,他看到了谈絮、陈思航、唐明雨、付玉梅...太多人紧挨着手脚,堆积在这里,睁着自己暗淡的死?人眼睛,他们?的瞳孔全都扩散了,泛着黯淡的灰色,回望罗云道。
罗云道没有停下?脚步,他知道一旦自己停下?他就会从叶子上掉下?去,他不能理会水底下?的波涛汹涌。他继续往前走去,水下?的尸体似乎无穷无尽,就好像这条河就是为了他们?而诞生的。
直到一座黑色的门?挡住了他的去路,截断了水流,他无法?再顺着水流穿行了,叶子在门?前打着回旋,他不得?不走下?来,双脚被河水浸湿,这仿佛是一次洗礼,河水一直没过了他的膝盖。或许他应该全身都浸入水中,和这些人一同死?去,洗去旧罪,埋葬旧人。
他往后?倒去,想要贯彻这个想法?,他看到水漫延上来,遮盖了他的脸,这水是温凉的,并不刺骨,温度令人觉得?恰到好处。他觉得?自己正在往下?沉,当他放松自己的时候,正当这时,他看到从胸口处飘起来了一条链子,下?面连接着一把钥匙。
既然有钥匙,那么这扇门?就可以?打开了。他忽然意识到这点,从河里站起来,现在还不到时候。
他把钥匙从脖子上取下?来,看着眼前的门?。这扇门?很高,上面爬满了蛇一般的链条,似乎还在扭动,随时准备着扑上来撕咬他。门?锁就在这些蛇的中央,他拿着钥匙靠近锁眼,这些链条果然都活了过来,朝着他的身上爬去,它?们?正渴望和罗云道融为一体。
蛇在撕咬他的□□和灵魂,从里到外都在剧烈地疼痛,他忍着这样的痛苦将钥匙插入了锁眼中,他贴着门?用几?乎是脱力般的向前倒去,这扇门?终于被他推开了,与此?同时,这些蛇一般的锁链一并消失在了他的身体中。
经过了这一个过程,罗云道才?醒来,在密室内曾经困扰他的太多问题都迎刃而解,对他来说,密室已经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他独自在房间中,就像他死?亡前,平躺在床上。他从床上走了下?来,经过这么多年,这个房间中的陈设上没有半分灰尘,这十分超现实。
仿佛时间从未过去,他在密室过了将近四十年,醒来仍然是当年的样子。密室已经不是问题,现实才?是最大的困扰,罗云道终于理解了罗业的话,这其实是一句给自己的忠告。只可惜他从来都不会听从劝告,哪怕来自于自己。
太过沉重的现实倾覆在他的头脑中,罗云道毫无挣脱密室的喜悦之情,他走向盥洗室,看到镜子中自己的脸,苍白得?如?同游魂。离开疗养院,外面将是一个全新的世?界。罗云道的记忆极端割裂,尽管在密室中体验的生活大部分都与四十年之后?类似,但中间横隔的四十年发展,他从未了解和体会过。
罗云道清楚自己在疗养院406房间,但方青在哪里,真正的现实中,方青并没有获得疗养的资格,避开了这一次的死?亡事件,他更没有接触过宏愿和香功,那么他到底是怎么进来密室的。他用冷水洗了把脸,试图振作起来,当务之急就是和方青汇合,别的已不再重要了。
他用面巾擦干脸,正当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他心想难道是方青。一时间他的情绪不受控制地起伏,让他没有去思考太多东西?。
罗云道匆匆过去打开房间门?,看到站在外面的是审珮后?,内心难免有点失落。但他很快意识到这种失落不合时宜,这里的审珮和密室中的玩家不能同等?看待。他没有把门?打开,邀请审珮进来,而是问道:“为什么来找我?”
“有事和你商量,关于江静流。我能进来吗?”审珮说道。
罗云道有些警惕,说:“就在这说吧。我已经知道江静流就是程存了。想必你也已经理解了自己到底是谁。”
“没错。所以?我才?要告诉你我知道而你有所不知的内容。尽管你许多年前就和协会沾上了关系,但你一直处在被操纵的位置。你只知道程存,却不知道另一个人的存在。他们?瞒着你。”审珮说道,“我不能在外面说,所有人意志还幸存的人都会醒来。但他们?不知道自己死?亡的真相,不知道你和气功协会的关系。你不会觉得?这些研究员在明白你所的所作所为后?,还会把你当以?前的罗顾问看待吧。”
审珮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这倒是件稀罕事,看来他并非天性沉默寡言,大部分时候他都是不屑与人沟通而已。
罗云道往后?退了一步让审珮进来,他关上房间门?,问:“另一个人是谁?”
“协会内没人知道他原名叫什么,我最后?一次看见他出现,是在万应仁身上。”审珮道,他靠在书桌边,神态很是放松,“你可以把他当做一种可以?寄生到别人身上的人格。只有程存知道他原来到底是谁。我觉得?应该是她在国外参加学术会议时认识的人,因为万应仁本身只是个小混混,欠了很多赌债,根本不是什么专家,也没有任何心理学的知识。”
“他们?一拍即合。不清楚中间发生了什么,他们?到底怎么接触到的宏愿或者禄都斯,总之,他们?想利用这种力量干出一番大事业,选择从当时国内流行的气功入手,接盘了本身存在的香功,进行了大幅度的改良。他想要实现自己的人格迁移的理论,程存帮他完成了这个实验,他本身的□□已经死?去了。但他可以?在不同的人身上寄生,而且彼此?之间的思想能够共享,万应仁就是他其中的一个承载者。”
“如?果他能够通过这种方式活着,现在又在何处?”罗云道忽然想起了那个有德文的不锈钢水杯,那看来并非万应仁本身有的东西?,而属于那个侵入人格。又或者这个人格很早就侵入了万应仁本身,所以?他才?能够获得?自己的学位。
“他已经死?了。”审珮说道,“其实他的人格迁移实验很大程度依靠了程存和宏愿的联系,但他自己不明白到底有多深。在两?个人理念发生冲突的时候,程存放弃了他,即使他们?当时是法?律意义上的伴侣。他留在不同人中的人格很快和身体内本身的人格彼此?融合,他这个人格的概念已经不复存在。有一些人因此?崩溃,也有一些人从中幸存。”
来不及,姜离我非常近。他想杀我。罗云道的脑海中浮现出他曾经解码过的万应仁的日记,如?今看来这个姜指代的其实是江静流,而非姜州,或其他人,那完全说不通。
“那么程真是他们?两?个孩子吗?”罗云道心想,别人进密室都能理解,但为什么程真也在。莫非程存把自己的孩子一并放弃了?
“程真?不,我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她在现实中完全不存在。程存没有这个女儿。”审珮说道。
罗云道沉默了片刻,对审珮说道:“你为什么替协会卖命?”
“那还要从我刚上大学的时候听了一堂程存的讲座说起了,不过这件事不太重要。”
罗云道点点头,继续问:“但你为什么告诉我,你不像这么好心要给我答疑的人。”他看着审珮,从这个人的眼睛里读不出任何情绪。他突然间明白了原因,抓起书桌上的台灯要往审珮的头上砸去,但审珮的动作比他更快,而且他的出手早有预谋。
审珮从外套下?抽出一把匕首,侧过身让这个台灯砸在了肩膀的另一侧,并不影响他的行动,这只在瞬息之间,他已经冲到了罗云道的面前,匕首径直插入了他的腹部,这只是第一刀,罗云道往后?踉跄了一步,试图攥住审珮的手不让他再刺第二刀。
但他失血太多了,并且发现审珮的这一刺很精准地扎在了他的脾脏上,他很快就会进入休克。罗云道已经无法?站着,他快要失去意识了。这一次是真正的死?亡,或许是真正的惩罚,就在此?地等?着他,罗云道心知他再没有机会看见方青了,他不应该开门?,但审珮大概也会找其他机会杀死?他,他注定无法?逃脱这个死?亡的结局。
直到现在他才?真正地感觉到后?悔,在无知无觉的梦想中进入密室到底是便宜他了,只有现在,只有此?时此?刻,罗云道悔恨万分。从一开始他就应该放弃和气功协会接触,如?果他被福利机构领养,放弃寻找自己的母亲和父亲,那么也许他会走上另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仍然独自一人。他看见审珮拔出匕首后?,不再刺第二刀,任由他倒在地上。
审珮拿走了书桌上的钥匙,他听见了房门?上锁的声音。身体越来越冷,冷得?他打寒战,这和被方青阻断呼吸不同,他没有那么详细的身体发冷、意识抽离的感受。这种体验大概和割腕类似吧。方青在割腕时应该也感受到了同样的寒冷。
他好像再一次来到了这条河流,只可惜河水冰冷刺骨,正在将他无情地淹没。他已经看不清房间内的陈设,水流覆盖了他的眼睛。
第359章 大结局·出离生死(2) 审珮甩了甩手……
审珮甩了甩手腕, 匕首上的血滴落在了走廊的地?毯上,他并不在意。杀死罗云道的感觉就像完成一种未尽的事?业,一种收尾工作, 他从中感受不到往常的那种快意与发?泄。
这跟他使用刀具也有关?系,这比赤手空拳少了很多?亲密。尤其是在最?后的疗养院密室中重温了陈思航的死亡后,他就像坐了一趟过山车, 已?经从顶峰滑落, 从那一刻起所有的刺激都索然无味了。
和现实?中发?生?的往事?近乎一样?,只不过氰化氢变成了另一种物质,时间又变成了在疗养院的第七天, 在晚上九点, 已?经通知了所有住客回到自己的房间进行冷气测试。但陈思航没有听从安排, 他想来找审珮,想问他为什么来疗养院, 这近十年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退学的原因, 他以为工作间是一个很好的私人环境。
审珮并非不想和陈思航说话, 只不过这种聊天的欲望,完全比不上当场解决陈思航撞破他往管道中泵送不明气体这件事?。他冲上去扼住了陈思航的喉咙, 他的个子要比陈思航略高一些, 这使得这个动作更加容易,陈思航正在挣扎,就像一只猎犬在他的怀中窜动,他的两?脚蹬着地?面,双手抓着审珮的手臂,留下了几道抓痕,审珮等不到他将自己的手抓出血, 就扭断了他的脖子。
审珮本想慢慢地?让陈思航窒息,想要延长?他的死亡。不过他挣扎得比较厉害,只能作罢。审珮没有马上把他放开?,丢在地?上,审珮仍然做着似乎把陈思航抱在怀中的姿势。陈思航的尸体仍然散发?着温度,依旧柔软,只不过已?经有点沉重了。
他徒手杀人的时候很少,这很亲密,两?个人会靠得很近,他们的呼吸会接触,也会触碰到彼此的肌肤,那就不是一场品格恶劣的游戏了,这会给审珮带来转变。当他亲手杀死陈思航的时候,他的意义就大为不同。
这不再是八九年前,他在下铺短暂睡了三个月的舍友,他变成了审珮的一部分,在审珮贫瘠的内心深处埋下一处坟冢,每当审珮想起陈思航的时候,他都会想起在这个工作间内,陈思航的生?命在他的手中流逝,他剧烈的反抗,在他人生?的最?后终于?意识到审珮是什么样?的人。
不是那个沉默寡言的上铺舍友,不是一个在大一上学期结束就神?秘消失的学生?。他的人格被腐蚀得很彻底,那完全是一处空洞,井底剩不下什么东西,也许是一滩不成型的血肉,他只能追逐这种唯一的快感,他很少能感受到精神?上的刺激,任何感情,哪怕是恐惧和厌恶,更不用说所谓的幸福和快乐,那些早已?消失殆尽。
但那个侵入的人格支离破碎后,有一部分和审珮残存的人格相互融合,他们共享着剩余的记忆,但审珮不会认为“他”会是自己,他脱胎换骨成了一种全新的、几乎非人的存在,也可以说是某种能够自由行动的重大残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