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州点点头,他看到罗云道靠在?桌边, 打算和?他长篇大论。他心里突然想到正常人要说?这么?多话, 肯定?找地方坐下来?了,这个房间只有一把凳子?,一般人都会选择去?床边坐,但罗云道就?宁愿站着,百分之百的原因?是他觉得自己身上?的衣服接触过外面的东西,比如诊疗所的椅子?、汽车的驾驶座,因?此不能坐到床上?。
罗云道就?是罗云道, 如假包换。姜州的心情顿时?因?为这个小细节又平稳了许多,他仰起头看向罗云道,等待着一个足以说?服他的合理的解释。
“姜州,在?密室里你是如何判断玩家与NPC的?”罗云道沉思了片刻,突然提出一个看似与主题无关的话题。这是姜州没?有预想到的开头,但他知?道这或许是罗云道要展露的关于密室的重要线索,于是他斟酌了一会儿,才说?道:“一开始我觉得挺好判断的。你看咱们在?大螯村的时?候,村里人对我们的着装视而不见,只把我们当镇上?来?的警察,这很明显各个都是NPC。第二个密室,我觉得不好判断,罗哥你甚至都换了马甲,一开始我真以为卫队官是NPC,没?想到是你披皮了。更离谱的是梁丕还顶着你的脸。现在?这个密室,一比一现实仿真,如果没?有主动交代自己的身份,我绝对没?法准确判断谁是NPC谁是玩家。密室进化得越来?越高级了。“
“我有一个假设。”罗云道说?,“你听听就?好,这个假设可能靠近真相,也可能距离真相有十万八千里。“
姜州双手乖乖地放在?膝盖上?,洗耳恭听。
“我之前去?过一趟安息桥医院,一个人去?的,在?那里我进入了一个很奇怪的单人密室。在?那里我碰见了梁丕。”
听到自己的“好队友”,姜州燃起了兴致,两?眼透露出听故事?的渴望,罗云道见状,就?把当时?在?石湖农家乐的密室和?姜州说?了一通。说?到石湖的湖水里到处都是尸体,他们还用湖水煮饭吃时?,姜州十分配合地做出惊恐万状的表情。
“当时?的梁丕,本人就?在?现实中,我后来?和?他核对过时?间,我在?密室中遇到他的时?间,那个时?间段他很清醒,在?自己的家里看球赛,不存在?被拖入密室的可能。这就?能证明我在?石湖农家乐遇到的梁丕和?他是两?个独立存在?的人。梁丕在?那里就?是以NPC的形式存在?的。”
“作为NPC的梁丕,不论是外貌、性格、语言表达,还是思维方式,就?我接触来?看,和?本尊没?有任何区别。除了他并不知?道自己所处的地方实质上?是一个密室,他有过困惑,但这种困惑就?像被杀毒软件每天定?时?清除病毒一样,他在?短暂的疑问后很快不会感觉到异样。这就?是密室意志带来?的影响。“
“那么?问题在?于,这样的梁丕,是密室模拟了梁丕的现实人格而存在?,还是密室抽取了梁丕的一部分记忆而存在?呢?”
姜州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疑问道:“罗哥,这两?个有什么?区别?我听着不都一样嘛。”
“我这样说?你看你能不能理解。”罗云道想了想,接着说?道,“如果密室可以模拟玩家的人格,那么?密室这个东西就?好像一台加装了大数据分析和?建模技术的超级计算机,它可以收集玩家过去?的经历,也可以收集玩家在?密室中的言语行为,从而整合出一个复制版本的玩家,接着投放进它觉得可以利用的副本之中。如果密室是抽取了玩家的记忆,比如说?它抽取了部分梁丕童年?和?青年?时?期的记忆,再依靠记忆建设成了石湖农家乐,在?中间进行了剧情的扭曲和?重组,那么?这个密室,它就?不像一台机器,它更像一个高于玩家的神,只有神才能随意窥探和?取走人的人格乃至于灵魂,更遑论玩家的记忆,如同橡皮泥一般在?神的手中随意重塑。“
“更简单地来?说?,后者比前者更真实。作为复制品的NPC死去?,对现实中的梁丕不会产生影响。如果是作为抽取产物的NPC死去?或者发生了什么?意外,会对现实产生什么?影响呢?”
罗云道点到为止,没?有给姜州更多的思考空间,继续说?道:“再比方说?,你的父母。他们很显然不是玩家,只能是NPC。那么?,尽管对于你目前的这个意识来?说?,他们从一开始就?是尸体了,就?好像某种恐怖游戏里的建模道具一样。可是,你已经有了四次失忆的经历,在?你第四次失忆之前,你的母亲和父亲都‘活’在这个密室里。你有想过他们是以何种形态活着的吗?到底是密室利用现实中的事?实数据模拟了你的父母,还是密室抽取了你的记忆形成了你的父母,又或是抽取的其实是你母亲和父亲现实中的人格?“
姜州听得瞠目结舌,在?罗云道就这个问题一通分析之前,姜州从来?没?有细想过这一点,他的大部分心神都恐惧于母亲与父亲的死亡,以及担忧自己有潜在?杀人倾向的可能性上?。
他着急道:“罗哥,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在?这里他们的死亡很可能会对现实生活里的我的父母形成影响?他们不会真的死吧。不至于,密室肯定?不会干这么?多此一举的事情。剧情杀我的父母对密室没?有好处啊。”
罗云道欣然点头,明显是同意姜州的说?法,他补充道:“以我个人观点来?看,这种影响是潜意识的。但这个根据仅仅是来?源于梁丕,而梁丕又是玩家,是一种特例。所以有较大的可能,对你的双亲不会有什么?影响。”
姜州叹息一声,放下了心中刚刚升起的担忧,说?:“照你那么?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大螯村的村民也全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我们一个也不认识?他们对我们的着装视而不见,是不是就?像你说?的,密室清除梁丕发现疑点的想法一样,是屏蔽掉了村民对我们服装和?外表的感知?。“
“人是真实存在?,剧情不一定?是真发生过。”罗云道想起在?夜晚被龙虾人追逐的记忆,有点不愉快地说?道,“现实里能有龙虾头嫁接在?人身上?吗?这不是龙虾成精了么?。东海龙宫就?算收虾兵蟹将,也不收这么?奇形怪状的东西啊。”
姜州忍不住笑起来?,说?:“万一呢。万一咱们的世界,就?是一个玄幻的世界。你看,你不是都猜了密室有可能是神了吗。”
“那就?是个比喻。”罗云道的神情很无奈,“我可是无神论主义者,没?有宗教信仰的。”
“那如果真的有呢,你信不信?”姜州突然很好奇,“罗哥,你会求神拜佛吗?俗话说?得好,不管灵不灵,拜一拜总归没?有坏处。”
“这句俗话是你自己现编的吧。”罗云道摇头,“密室如果是神所用,那么?这种神并不值得我尊敬和?信服,将芸芸众生当成掌中取乐的玩具,有何可信之处?要是存在?除密室以外的神,又为什么?对我们这群玩家视而不见?难道被困在?密室里寻找出路,竟然是一种福报?还是我们前世所造的业障,今生必须要以这种离奇的方式来?偿还?”
“罗哥,你的思想境界未免也太高了点。”姜州心悦诚服地说?道。
“与思想境界的高低无关,一种实用主义而已。”
罗云道结束了关于密室NPC存在?的话题,不想再谈论更多,也不想再告诉姜州更多消息。对目前的姜州来?说?,知?道得太多反而有害无益,徒增烦恼。
如同一本课题报告翻开了新的一页,他对姜州说?道:“现在?我们可以谈论一下关于你记忆缺失的问题。“
姜州哀嚎一声,扒着自己的脸颊,对罗云道说?:“罗哥,放过我吧,我一晚上?接收的信息实在?太多了,再听下去?我的大脑可能会爆炸,内存已经占满了,不能再听了!”
看姜州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罗云道觉得有些好笑,他打趣说?:“怎么?,你刚才不是很激动地要我给?个说?法吗?”
姜州诚恳地说?:“你放心,我已经不激动了,非但一点也不激动,我还心如止水,心中不起一点涟漪,只想在?床上?睡大觉。”
他忍不住又补充说?:“还好罗哥你没?有从事?教师行业,否则我都不敢想你的学生有多么?悲惨。”
“为什么?这么?说??”罗云道挑眉,他并不觉得自己当老师会上?不好课,这不是一条条分析得一清二楚么?。只不过他从来?没?有考虑过教师这个行业而已,他也不打算转行,以方青为代表的高中生,他怕带了折寿,更不用提年?纪更小的。
“没?有质疑你的意思,我就?想说?,普通人的脑容量很有限。”姜州幽怨道,“我的事?,明天再说?吧。”
罗云道颔首,放过了精疲力竭的姜州,微笑着说?:“好吧,时?间也不早了。你先去?洗漱,卫生间出门右转。”
第200章 斩首之邀(32) 日光熹微,佛堂的唱……
日光熹微, 佛堂的唱佛机正一声声单调而重复着?南无阿弥陀佛的诵念,这个很小的莲花图案的播放器就摆在佛供桌前,观音像敛目微笑?。
老太太起得很早, 每日往佛龛前摆放的两盅小盏换上新鲜的净水,检查供奉的水果点心有无霉变腐烂,如是完毕后便开始早上的功课, 绕着?佛堂, 两手摆放在腹前,右手则交叠于左手之上,左手拇指与右手拇指相对而触, 就以这样?的姿势缓慢行走?, 随着?唱佛机的播放, 口诵佛号。
罗云道走?下楼,此时才堪堪清晨五时, 院子中的鸟儿?倒是已经鸣叫不休, 他穿着?一身单薄的真丝睡衣, 踩着?亚麻拖鞋舒适地走?进一楼大堂。他从木柜中精准地找到了姥姥收藏的茶饼, 他不是不想整理这个柜子,只不过那是姥姥的东西, 老太太不喜欢别人乱动。她说?, 你整了我反而记不住,这样?随意地放着?,我想拿什么很清楚。
他给自己煮了一壶浓茶,拿着?杯子来到院子里,对着?远处暗影一般的麓山慢慢地啜饮。昨天深夜下过雨,比天气预报估计的时间要更早,院子中的地面能看见湿痕, 还未彻底干透。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昨天和姜州一起搬到屋檐下的棺材,这尊棺木移动得恰到好处。他想了想仍然拿防水布盖上了,先前是防水,现在可以防尘。
他试图在院子里的角角落落里寻找到一丝童年的痕迹,从院墙附近种植的山茶花,再到一株和枣树枝叶相接的枇杷树,墨绿色的叶子低低地下垂,仿佛要从叶脉流淌出如墨一般的绿色,汇流向树下的阴影中。他连续看了几天,都?没有找到一点可以勾起回忆的地方,甚至连一丝一毫的熟稔都?没有,仿佛这里是他全然陌生的住所。
佛堂的门吱哑打开了,老太太望见自己的外孙独自站立在廊下,背影单薄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去,她马上转身回去拿了一件灰色的居士袍出来。
罗云道只感觉自己的肩膀微微一沉,他笑?着?,没有转过身,呼唤道:“姥姥。”
“温度还没升上来,昨夜刚下了雨,穿这么少?在外面,也不怕冻着?。”老太太拍了拍外孙的肩膀,“我们这里靠山,不比大城市里热。”
罗云道点点头?,任由外套在自己的肩膀处搭着?,他没有感觉到冷,穿着?也不觉得热,既然姥姥认为需要添衣,那就披上吧。
老太太问罗云道一会儿?想吃什么早饭,罗云道说?老样?子,买两屉小笼包和两份豆浆。姜州那份要甜的,多加糖。老太太应了,转身回屋子的厨房做自己的那份早餐,她不爱吃外面的饭菜。早上她总吃一碗就着?腌黄瓜和花生米的稀饭,或者一份麻油拌面,这东西很好消化。
某种程度来说?,昨晚和姜州关于密室的谈论,比起说?服姜州,他更想说?服的是自己。他很清楚所有的这一切这只是密室给他营造的错觉。不像姜州遇见自己的父母,那种过分的真实?反而引起强烈的割裂感,罗云道在这个密室好像十分幸运地获得了一个新身份,他有了一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他可以自由自在地住在这里,能够轻而易举地享受姥姥的关怀。
他失去了过去的记忆,连带着?曾经拥有过的温暖,也一并被擦去。如果密室塑造的是从他的记忆提取而来,又或是从现实?中抽取了人格,那么是否说?明他的姥姥其?实?是真实?存在的呢。正如姜州的母亲与父亲真实?存在,没道理罗云道的亲人会变成彻底虚构的人物。
他想说?服自己姥姥是真的,尽管他看什么都?很陌生,他就像戴着?面具演戏,沉浸式地和幻影扮演长?辈慈爱小辈孝顺的弘扬传统美德的剧目。这出戏一唱就是好多天。他从未想过停止寻找自己的过去,只不过接连不断的密室打断了他的搜寻。如今看来,他记忆的缺失百分之百和密室脱不了干系。就算姥姥和这座宅院摆在自己面前,罗云道也无法判断这是否就是自己欠缺的记忆。
无人能回答他的疑问,他希望这是真的。另一方面,他又在心底里嘲弄地看着?密室为自己打造的温情假象,如此田园牧歌式的生活并无法隐藏密室满含的恶意。他已经在这个地方浪费得够久了,包括对于姜州的处理,他也花了过分多的时间,这极大地违背了他破解密室的惯例。
罗云道听见从厨房内传来的灶台开火做饭的声音,他闭上眼,收去了自己微妙的心情,他离开了院子,又重新回到二楼去睡回笼觉,房间里姜州整个人像八爪鱼一般仰面抱着被子呼呼大睡,反正姜州也要再睡好久才能醒,罗云道脱下外套,挂在了椅背上,重新躺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