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去看,是向远出了房间。
“远哥,对不起,吵到你了,我想喝点水,你要来一瓶吗?”
“不用,不用担心我,我们在医院的时候,都要随叫随醒的,以前都要睡在值班室,我的睡眠质量还成,躺下就睡,起来就醒。”
向远打开小灯,“你睡不着吗?要不要聊点什么?”
“不用了,远哥,你去休息吧,我自己坐坐就好。”舒阳拿着水咕咚咕地喝了起来,喝得急了,不小心呛到,又担心会吵醒罗亦暖,捂着嘴咳嗽了好一阵。
向远走到她身边帮着拍她的背。
好一会儿,舒阳才缓了下来,在沙发前坐下,怔怔地看着手里的半瓶矿泉水。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才忽然感觉到向远的存在似的,“远哥,你去睡吧,我自己一个人坐一坐就行了。”
向远抿了抿嘴,“舒阳,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不会有这一出,你不需要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他的眼神很真诚。
舒阳忙道,“没有,没有,远哥,你不要这样说,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其实我那时候并不知道那个人是你,我那天去医院,纯属意外,出院的发票不知道掉哪里去了,一直找不到,我很早之前有给暖暖买了一份保险的,还没出生的时候就买了,需要发票才能报销,然后我就想去医院补个证明。”
“那天也是巧,脑子一下子没思考,光想着我有三个碗,事后想想,也很怕的。”舒阳语音低沉,听上去很落寞。
向远思考了一下,“正是因为这样,才更难得可贵,真要计较起来,假如你因为那个人是我,而冲上去,又不一样,你不知道那个人是我,是这样的你,救了我。”
舒阳鼻头忽然一酸,有眼婆娑起来,她抬起头,“远哥,你这么说我本来是应该要开心的,可是我现在很难过,我刚刚做了梦,梦里全是血,你说那个人会怎么样?会死吗?我从来没有想到我会杀人。”
舒阳不敢大声哭,脸色憋得有些黑红,眼泪滚出来,一只手抽了纸巾胡乱地擦,另一手捂着嘴巴。
向远感到自己的心一阵一阵地收缩着,他伸出手,在空中顿了顿,最终没忍住,隔空将罗亦暖的头往自己肩膀上带。
“医院会全力抢救的,请你相信,你的初衷是救人。”
舒阳抽噎道,“我知道,我是在救人,如果我不出手,你可能就不在了,我很庆幸我当时没跑,可我还是很难过,那个人重伤,醒不醒得过来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孩子,他的孩子比我女儿还要严重,他孩子以后,恐怕不会还有机会在你们医院得到救治了,大家都会知道他的家人做了这样的事情。”
“你是因为这个哭?”
向远的声音很轻,虽然离得很近,却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都有,有害怕,也有惋惜,还有心疼,还有觉得自己太圣母了,但是那个刀砍到肉的那种感觉,变成了一种声音,反复在我耳朵播放,我只要一闭上眼,就能听到,他千万不要死,至少不要因为我而死。”
向远拍着舒阳的后背,安静地等着她哭,感觉到自己肩膀处慢慢湿润了。
然而他的心却在一阵又一阵的酸楚与悖动中反复交缠,感觉走在荒漠中,眼见着荒凉的地上忽然就变绿了,忽然就开花了。
他很想就此推开舒阳,站起来,抽身离开。
然而他安静地坐在那儿,手依然有节奏地拍着舒阳的后背。
舒阳足足有哭了好几分钟,最后主动坐直身体。
“对不起,远哥,既要帮我带暖暖,还要在这里帮我接住情绪,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她又抓了一团纸擦眼泪。
“我妈曾讲我虚伪,我喜欢吃鸡肉,但我从来不杀鸡,都是带菜场去让别人帮我杀,我在想,这次也是这样吧,我很讨厌那个人,他不应该这样的,有什么不满的有什么不平的,也不能用伤害医生来表示愤慨啊……不过没事的,我知道我做的是对的事情,缓几天就好了。”
115、消息
人原来就是那么复杂的呀。
很多事情,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最好不要由自己去经手。
这一段时间来的相处,舒阳并不像记忆中那样蛮撞无知,相反,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她自己生存的逻辑和狡黠。
“对不起,远哥,大半夜的让您还要在这里听我说这些,我没事的,这会儿很晚了,去睡吧,我也去了。”
舒阳站起来。
“好,晚安。”向远低声说,有点微微的哑。
舒阳展颜一笑,转头看了看窗户,“远哥,天都快亮了,是早安,那么,早安,远哥。”
她走得很慢,像只刚被制造出来还在调试的那种机器人,蹒跚地往前走。
向远一直目送到她进门为止,才回到房间。
自诩睡眠很好的他,躺床上以后,并没有马上睡着,那个拥抱,和那个微笑,在他的脑海里循回地播放。
他大约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从未关严的门缝望出去,外面很黑,只有一点点的亮意,那里仿佛有花在开放。
……
向远是被电话振动吵醒的,一看手机,已经七点多了,他靠在床上坐起来,上下铺的床,坐起来头堪堪要顶到上铺的位置了。
电话是张美娟打来的,她在那头压低了声音说,“怎么办啊,向远,我早上在可心这里说漏嘴了,她说晚上一定要过来跟着你们,不然她就要去找舒阳妈。”
向远摸了摸跳动的眉心,“可心呢?在你边上吗?电话给她。”
“哦,好。”
隔了一会儿,那头又传来张美娟的声音,“哎,可心不接电话,她说不想听你洗脑,如果你不同意她就去找舒阳妈妈。”
听了这话,向远一个头两个大,无奈道,“那这样吧,等她放学了,你和她一起来我这边,我到时候把定位发你手机上。”
起床,来到外面,侧耳听,舒阳的房间没有传来声音,应当是还没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