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阳似乎感觉到了向远的情绪,他一直没有开口。

于是她尝试着开口道,“远哥,远哥?”

向远给了她回应,“嗯,我有在听的,我在想我需要怎么组织语言好。”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可能,在这方面,有一点点羞耻感,哦,也可能不正确,但我此刻,确实是感觉到自己的诉说有点艰难,我和可心之间的亲子关系,不是那么地牢固?亲密?我不大知道怎么形容,我从我自己的角度来说,我好像不大明白为什么孩子需要别人这样管理。”向远困惑地说道。

舒阳了然地点头,“这个倒是挺真的,学霸讲题,直接从题目到答案,学渣做题,一步一步看下去也还是很容易想不明白为什么是这个答案。”

“人和人之间,理解起来,确实挺难的,我就记得那谁,原谅我,我记性一直不好,哦,对了,鲁迅写的,大意就是一群邻居,有人要病死了,有人在唱歌,有人在哄孩子,有人在哭,有人在笑,画的画,一个人跳楼,大概其实也就是这个意思,你能明白的,别人未必,因为经历和看法都千差万别。”

“我一直都是挺幸运的,我父母能接受我那时候的样子,给我空间,想办法支持我,也有可能我那时候的环境和现在不一样,我小时候虽然也卷吧,但远没有现在这样卷,因为信息的高速流通,可心现在面临的环境和我们那时候,还是有很大差异的,不管是社会还是学校还是家长,甚至是孩子个体,看起来更多元的选择实际上是更窄的选择。”

舒阳缓了缓,舒了一口气,继续道,“这个是一个很大的课题,不过我们现在先讨论另外一个问题,就是父母婚姻的变化对孩子的影响,可能对于成人来说,就是婚姻的结束,但对孩子来说,特别是这么大的孩子来说,爸爸妈妈的分开,是因为我不好吗?以后会怎么样?他们会再婚吗?新来了这个学校,老师喜不喜欢我,同学喜不喜欢我。”

“对他们来说,这就是生活的全部,如果在这全部的生活里,他们没有一个合适的自我定位的位置,时间久了,就会有很多无处可依的茫然。”

向远一边听一边点头,“你说得对,可心从鹏城来到京海,环境变化很大,离开从前的环境,离婚了外婆和妈妈,但我放不大开,我现在比以前要空闲很多,晚上回来也会辅导作业,周末也会带着可心出去,但我觉得我和她还是不大亲近。”

话说到这里,向远自觉,自己已经说得很深了,内心有一种很不自然的感觉,尤其和他对话的是一个他一直觉得是小姑娘的舒阳,能说到这个程度,他已经很尽量了,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内心的抵触。

舒阳却似乎对他的这种防御无知无觉。

“远哥,其实比起孩子来说,我们成人,可能会更多放不开,孩子单纯、天真,但更接近生命的本真,他们和你聊天,可能有防备,但不会像成人那么多,但因为家长毕竟是成人,如果要改变,更多只能从家长这个角度去,才能对孩子有更好的引导。”

她的声音很轻快。

向远忽然说道,“你和小时候确实变化很多。”

舒阳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眉眼像月牙一样弯了起来,“对吧,我变化很大吧,我小时候就是糊涂蛋一个,你还记得我小时候怎么样的?”

隔了一会儿,向远才道,“我记性挺好的,很小时候的记忆都在,你同那时候比起来,变了很多。”

舒阳更开心了,虽然是坐在那里,但手脚都在动,“嘿嘿,我变得更好了对不对。”

向远一愣,随即点头,“开朗了,自信了。”

“那是……我记得你给我补过课,嗯,我妈后来和我说,也还好就是你,不大懂得拒绝人,换别的老师,早不要我了,哈哈哈,你还是免费辅导我的,其实我跟你说,我那时候是故意的,我对谁来教我都会那样,我就是不想学,我爸妈又非要我学,哎,也不对,也不算是故意的,我的情绪当时就是很崩溃的。”

舒阳笑着说道,“我大约知道我那样,我爸妈就会知道很丢人,然后他们就会退一步,但我的心理,确实是很崩溃,我坐不住,学不起来,不过我爸妈虽然不懂,但他们一直在接纳我,甚至愿意将我从那边所谓的很好的学校转出来。”

71、过去

“前一阵我挺迷茫的,不由自主地总想到暖暖,然后就会攻击自己为什么之前明明她有很多明显的症状,也没有带她去医院看,所以看到可心,就会想到我现在,如果暖暖平安出来,那么以后等她像可心这么大的时候,如果学习像我小时候那样,我会怎么样?人生的一切都建立在这个人活着的基础上。”

舒阳脸上的笑容慢慢地褪去,“远哥,可心说她在学校里呆得并不舒服,这个班级给她的压力很大,并且她认为父母是因为她不好才离婚的,如果你有空的话,就这个方面,可能要好好同可心聊一聊才行,小姑娘挺放在心上的。”

向远好一会儿没说话,因为椅子很小,所以他坐着显得腿很长,他的手搭在腿上,看上去很干净,他轻轻地收了收拳头,又舒展开,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好的,我知道了,这点,我确实疏忽了,谢谢,今天我去医院的时候,其实在门口呆了一会儿,我看到你和可心在里面,看到你和对方家长聊天,忽然心里就松了一点点,看到那时候的你,现在的你。”

“是因为看到曾经那样,别人评价那么不好的我,现在也过得还行,所以让你对可心未来的担忧减少了一些吗?”

向远点头,“有一点点是这样吧,还有更多的原因是在我自己身上,我在想,我可能自己需要一个医生,心理医生,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

停顿了好一会儿,他又说道,“鹏城那边我工作负担太重,辞职的时候,我同可心妈妈有过争执,她是一个很积极的人,反对我离开鹏城,那边提供的平台和资源,都比京海这边要多……我可能不适合和你说这些。”

舒阳笑着点头,“我之前督导培训的时候,有认识很多相关的心理方面的专家的,如果有需要,我可以给你推荐几个。”

向远点头,“谢谢,你可以发我微信吗?”

舒阳点头。

向远站起来,轻轻地抬了下脚,活动了一下酸麻的下肢。

“今天很晚了,我先回去,还要看看可心的作业。”

舒阳也起身,仰头道,“好。”

她送着向远出了门。

向远回到家里,听到开门声的张美娟早早地就迎上来,“怎么说了这么久,是暖暖那小丫头有什么问题吗?”

向远换鞋,“暖暖没事,可心呢?”

张美娟努努嘴,脸上笑开了花,“今天晚上做作业很认真哦,哎,做老师的就是不一样,随便做做工作就有效,还在做着呢。”

向远不置可否,回房换了衣服,才去到向可心的房间。

房间的门虚掩着,他轻轻地推开门,向可心招呼了一下,觉得今天的向远似乎有点不同,他并没有马上就上来检查作业,而是从边上的书柜拿了一本书,坐在床尾处。

向可心回头去看了一下爸爸,发现他的脸上意外的淡定,甚至显得有一些呆呆的样子,在察觉到自己去看他时,甚至还笑了一笑。

向可心不由得有些诧异,竟然没有生气?

向远并不骂人,但在自己做错事的情况下,也绝对不会笑,这是发生了什么?竟然能让他对着自己笑。

向远坐在床尾,看着前面的小姑娘,看着她头转来转去,并没有如往常常一样去提醒,他的心里波澜起伏。

他记事很早,依稀是自己两岁左右,他就有了一些印象。

记忆中父母亲的感情一直很淡,向明哲沉默寡言,几乎不与张美娟说话,那时候的张美娟也很沉默,但家务几乎都是张美娟做的,洗衣烧饭照顾老人。

向远的爷爷奶奶都是离退休干部,但平素生活得很朴素。

他们是干革命出生的,连着死了三个孩子,向明哲是最晚出生的,在那个年代,他们已经算做父母当中年纪大的了。

奶奶常对向远说,向明哲小时候是多聪明多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