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成千上百的眼睛，紧紧盯着她，不只是头皮发麻，不只是恶心或是诡异，在被迫注视的一瞬间，她置身的整个环境都瞬息化作一片浩渺的宇宙，可本该闪烁的群星不在，全数换做了一只只凝视的眼睛！

那些眼睛盯着她，像在靠近，可好像依旧在原地；世界跟着旋转，可好像是静止的。

颤抖，战栗，诡异，恐惧……

慕汀夷莫名开始战栗，开始恍惚。

又是一串黏腻的声音，靠近，逐渐在靠近，危险的直觉却跟着意识逐渐减淡，她甚至没有反抗的能力。

啪嗒

带着粘液的触手搭在了肩头。

慕汀夷无声地喘息，猛一咬舌尖

刷拉

一道清凉的水柱突然冲刷过全身，连带着将浑浊的意识也洗刷干净，下一个眨眼，周身豁然开朗，一片清明！

邪神仍旧被钉在原地，转动浑身的眼睛，发出黏糊的声音。可这一次，那些眼睛不再注视，眼珠子不断乱转，散出愤怒的情绪！

紧接着，又一道水浪袭来，竟是附身于谢孤衡手上的妖王印，与慕汀夷的合二为一，倾盆大雨落下，将邪神里外浇头！

“出全力！”

来自潼的熟悉声音响彻耳畔，慕汀夷手臂上的龙纹苏醒，硕大的金龙盘旋于大雨之中，又散作弥天金光，融于那沉重的滔天雨幕中。

水脉的雨，成为了金色的雨！

三仙脉回应了他们！

那些雨点敲打在邪神身上，令它痛苦地扭曲，拼命想要挣扎出来，触手在结界之中狂乱甩动！可不论是碰到结界本身，还是无处不在的雨，都是折磨！都是损耗！

根本避无可避！

谢孤衡牵起慕汀夷的手，二人因法力几近被吸干，俱是面色惨白，但双方只一个眼神便心领神会，仍咬牙输出最后的法力灌注于地面。

那些埋藏在邪神体内的紫藤翎针，以及白金的孔雀羽翎，像被春雨润泽的种子，在眨眼睛发芽，扎根，伸舒展枝叶，伸展开庞大的树干，紫色的花与翠嫩的叶，堆叠在邪神之躯，遮住那些丑陋的眼睛，贯穿邪神的身躯。

将它，结成了一棵树。

那一刻，慕汀夷仿佛回到了四百年前，她死而复生的那个晚上，她站在不会让她沉落的平静的湖面上，华泽天木则扎根在永远到达不了的对岸，花与叶在微风中沙沙抖动，像千百万只振翅欲飞的蝴蝶，阳光将它们照得熠熠生辉。

那是改变了她一生的一个晚上。

而此情此景何其相似。

并且，这个动荡的拂晓，对于她而言，同样意义非凡。

对于三界众生，也是一样。

不过，毕竟时过境迁，与那天不同的是，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似有所感，她缓缓转过头，与谢孤衡对视。孔雀妖展颜一笑，俯身轻轻吻住她。

在大战前，因谢孤衡投放的梨蜘蛛，多少知道了三妖王的计划，有所防备，另外，她对秦淑仪也一直保持着秘密监视，秦淑仪的里应外合几乎没起什么作用，总之也算对这场夜袭做了一些准备。

不过，毕竟时间有限，三妖王与邪神也非泛泛之辈，正相反，可谓是能掀翻大半个仙界的力量，因而华泽仙都终究还是遭受了一定的伤亡。

虽然意外斩杀了邪神，也解决了多年的心腹大患慕惜月，慕汀夷却没有时间去消化这一切，马不停蹄安排人手打扫战场。

谢孤衡也因为擅自插手华泽与三妖域的纷争，当天就被后坤妖后谢佟叫回了后坤，怕是有一顿收拾。

二人匆匆分别。

亡者安葬，伤患交给医修，损毁的房屋街道等丢给王崇处理，有仙术和各色法器，修复之事反倒是容易的。处理剩下的反贼、安抚民众与重臣等等，政务零碎且多，不过华泽诸仙较之人间朝廷，做什么自然都是效率高一些，只两日事情便处理得七七八八。

谢孤衡那头一直没消息，慕汀夷心上记挂，正要入夜，干脆将剩下的都交代给章笙，被自家丞相用带着淡淡黑眼圈的双眼哀怨地瞧着，慕汀夷罕见露出点心虚，但还是硬着头皮坚持出了门。

不想刚踏出书房，她便见王崇领着几人朝这儿走来。

橘黄夕照下，那道高大健硕的身影她是熟悉的，正是当日不远万里赶来相助的冉子昱冉师兄，不过除此之外，另还有一个陌生青年。

此人与冉子昱差不多身高，只比后者纤瘦些，一袭清爽的浅色清衫，黑色长发随意束在脑后，是简约斯文的打扮，自有一股遗世独立的出尘味。

细看那张脸，竟也与冉子昱有四分相似，英俊无比，只是眉目少一些攻击性，眼角眉梢都化一些恬淡的柔意，漆黑的双眸半阖，眼神同样柔和，却仍有直击人心的威力，一眼看透了许多。

这人……不简单。

“慕师妹。”冉子昱首先抱拳道。

“师兄，”慕汀夷回礼，与他寒暄，“这两日招待不周了，不知师兄住得可还习惯？”

“一切都好。”冉子昱是个直爽性子，很快开门见山，“师兄有些事要问你，我们单独谈谈。”

刚出书房的慕汀夷只得又回去，章笙喜提一夜休息，忙不迭告退，顺便阖上了门。

“什么事，师兄不必客气，与我直说便是。”慕汀夷道，正要给他们沏茶，那青年已躬身为她斟满茶杯，用清亮又温柔的声音，慢悠悠道：“久闻君上圣名，在下冉陵宇，乃是冉家长子。”

原来是冉子昱的儿子。

不过……长子？

慕汀夷与冉子昱都不是话多之辈，在虚尘书院又只顾修行，其实不曾有太多交集，因而她对冉子昱的情况并不太了解，只从外界听说他与夫人恩爱多年，于是好奇道：“这么说你还有弟弟或是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