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张开掌心, 将还带着沐浴完热意的手包进自己手里,喊她:“敲儿。”
谢玉敲未被握住的另一只手已经拿起银匜正在舀水,便听见宋云遏说:“身为将士, 身上是不可能光洁干净的。”
说着他好像想起什么, 笑了一下,“从前永安军那些兄弟们最好比的,就是身上的伤痕多少……他们都说, 这些?是将士的荣耀。”
彼时宋云遏看着那伙年纪也?已经不小的兄弟, 失笑着心里道幼稚, 可时过境迁, 这些?幼稚成了为数不多的北漠记忆, 他竟又一时怀念起来。
“你把?脑袋搁在我腿上吧。”谢玉敲找了半天姿势, 水声哗啦啦响。
宋云遏回神?,皱眉拒绝道:“你才刚换好新衣物, 给?我洗等会又得再更换一遍。”
换身衣服又不难。
谢玉敲不想和他废话,一把?按住他的身子, 水便一把?浇到了他的头上。
到底是富庶人家出身的女儿,谢玉敲动作笨拙, 这一下直接连宋云遏的脸都洗净了。她赶紧手忙脚乱拿起一旁的汗巾,给?宋云遏细细擦了擦眼。
嘴里还在不停解释:“一定是这个姿势别扭了……我在京都经常帮蕙姨净头的……”
这一弄,先前那些?暧昧的、晦涩的气氛倒是一下便没了影。
宋云遏浅浅笑起来, 笑声清亮,心情终于跟着上扬了起来。
谢玉敲却被笑得莫名羞愤。她把?汗巾扔在宋云遏脸上, 盖住他笑得带红的桃花眼,又拿起一旁的肥珠子, 说:“要不我先给?你擦身子吧。”
宋云遏笑声顿止,又想起方才谢玉敲手指在自?己身上摩挲的触感, 不由得憋住了一口气,瓮声道:“还是先洗头吧。”
“有头有尾。”
“好。”谢玉敲动作轻柔了很多,“客官,您请闭眼。”
她这回倒是真的手脚麻利。洗完用一方帕布把?头发微微拢住,她起身换了一桶水,又换了一块浴布,沾了水,就拍了拍宋云遏的背,“来吧,我帮你擦拭身后。”
宋云遏眼神?落在她已经浸湿大半的衣服上,又往上移,和她对上眼。
姑娘家的心思实在是坦荡,宋云遏轻叹一声,这次没有拒绝,直接转了身,任由她拿着浴布在身后搓。
谢玉敲也?并非愚木,她早就看出宋云遏不想她看见自?己身上的伤,因而擦完后背,她也?退了半步,把?浴布交到了他手上,说:“剩下的你自?己洗,我就在外头。”
宋云遏喊住她:“你先去换身衣服,更深露重,易感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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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玉敲正准备开门,闻言脚步一顿,半晌才应:“知?道了……等会再喊我给?你敷药。”
琐事做完,从御室出来,他们又寻宋韵吃了饭,天边已经翻起了鱼肚白。
走?至主路上,原先来来往往的灾民已经少了很多,他们尽量压低了脚步声,朝着林空挥手的那个布棚走?去。
不料半路杀出两?个程咬金。
是贵安节度使江青贺,和一个看起来年纪和宋云遏相?仿的年轻人。
“谢大人。”节度使毕恭毕敬朝谢玉敲作揖,给?她介绍在他身后的那位,“这是家中犬子,江洲。”
谢玉敲倦怠万分,碍于情面还是停下来,回礼道:“江大人,江公子。”
江洲神?色看起来要比江青贺好许多,他也?微微躬身,抱手道:“早前便曾听闻谢大人名声,今日一见,谢大人果然芝兰毓秀,秀外慧中。”
谢玉敲讪笑,琢磨了一下他这两?个夸赞自?己的词,也?不知?道是在借机讽刺,还是真心实意。
江洲很快把?目光移到谢玉敲身后半垂着头的宋云遏,添了好奇问道:“这位是?”
和在围城易容得亲爹都认不出来不同,贵安天高皇帝远,宋云遏虽有稍作打扮伪装,但面容如若是认得永安王的人,定然能一眼看出他是谁。
谢玉敲想了想,抱手道:“这位是我在江湖中偶间识得的好友,武力高强,我便让他随行于我,好保护我。”
她还装模作样地颤着手,摸了一下空荡荡的身侧。
佩剑忘在了宋韵那,腰间的软剑旁人又是看不到的,加上京都流出来的关于谢玉敲刀不能提的传闻颇多,尽管后来她跟着朱璘学?了些?小功夫,然而对世人而言,她终究只是个柔弱的女娘。
江洲确实一下便信了,看向宋云遏眼神?里有了羡慕,“难怪我瞧这位公子英姿挺拔,原来是江湖中人,失敬,失敬。”
宋云遏微微颔首,算作是回答。
打完招呼,节度使这才说:“我们要去找宋大人,不知?谢大人是否要一同前去?”
谢玉敲看了宋云遏一眼,摇头拒绝道:“大人们的谈话,下官万不能贸然参与,天也?要亮了,节度使大人不先补眠一觉?”
“我爹”
江洲声音压过了江青贺,回答谢玉敲:“他就不用睡觉。”
谢玉敲添了点笑,想着左右也?没什么可寒暄的了,便打过招呼带着宋云遏找林空去。
这一觉睡得酣畅,谢玉敲睡得浑身酥软,这才懒散地伸着懒腰,掀开身上盖着的冬衣,从麻布棚子里起身。
外面又是一个艳阳天。
一场水患过去,罹难了将近大半个县的百姓,每个人脸上都鲜少有笑意,谢玉敲将散开的头发挽成两?个椎髻,慢腾腾地往节度使府衙走?。
这一年春已要走?到尾,南方的夏意总是来得快些?,有虫鸣声隐在艳阳里,她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拐角处,一树已经凋零的桃花,她正欲走?过去,却差点撞上另一侧走?来的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