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安灵王率先忍不住了,他跨步走到臣相身后侧,身高刚过那紫衣的臂膀,声音比脸色还要惘然几分地道:“宰相。”
朱嶙终于松了劲,意味深长地看了谢玉敲一眼,背过身,袖袍一甩,有些不以为意地道:“那便请吧。”
长明主殿已经进不去了,安灵王喊了随侍,引谢玉敲入了偏殿。
门从身后被关上,掩住数百双探究的眼神。
偏殿只留下三人,连内侍都被清至门外。
谢玉敲微微弓身,放低了姿态,语气恭敬,朝着堂上两人作揖:“王爷,宰相。”
安灵王点点头,神色焦急。
谢玉敲看了一脸不耐的朱嶙一眼,单刀直入,“关于永安王谋逆之事……下官有证据。”
“证据?”安灵王猛地站了起来,又想起那些规制礼仪,面露尴尬地重新坐了回去,“快快细说。”
谢玉敲好像很紧张,原先的从容更像是伪装,她声音开始沙哑起来:“信件,我这边有他的几封信件。”
朱嶙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情绪。
谢玉敲得到了鼓励,轻叹一声,她继续道:“因旧时关系,永安王素日与我交好,封王后他去了边疆,便常与我用书信联络。”
“但从前几个月开始,他每次来信的内容,却是……”
她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犹豫了一瞬,从官服里掏出一叠纸张,呈了上去。
安灵王从臣相手里接过一封,“……这确实是皇兄的字迹。”
【敲儿,吾近日所感,武康疆域辽阔,河山大好,实不该落入奸佞小人之手……宰相爪牙锋利,只手遮天,若家国落入其手,恐万民难安。】
【敲儿,汝上次之问,吾今尚不知何以作答。放眼整个武康,除了我永安王,谁还能登帝位?父皇真是糊涂,对所有儿子都一视同仁,各个封王而不设储君,难道就可免兄弟阋墙?倘若这皇位最后落入他人之手……吾必逆。】
【敲儿,实非我妄言,可这天下江山,我永安王要定了。若真要走至绝路,那便走吧,妇人之仁终难成大业。】
字字句句,其异心皆可见。
安灵王震惊之余,又觉着不可置信。他虽自小与皇兄不亲,可那般少年意气风发模样的人,不止留在万人心中,更是留在了他心里。
恣意张狂的人,素来更喜欢江湖纵马、提剑吟诗,对这朝政看起来从来没有半分想法。若不是今日种种
扪心自问,比起说永安王要谋逆,安灵王反而更相信,这是一场针对永安王的阴谋。
但面前这个文文柔柔的姑娘,与皇兄自幼交好,名门大家闺秀出身,虽聪慧却没有任何心计,她没理由如此断情绝意。
而这偌大的武康朝,如果非要揪出一人,与永安王当真水火不容,那就只有
安灵王眼睛蓦地睁大了,他看向坐于自己左下方的宰相,却见他微敛着眸,手里把弄着那些信件。
很典型的思考方式。
应当不是老师。
更何况在这种形势之下,直接针对威胁尚且不算大的永安王,对他们也没有任何好处。
这般想着,那心思极重的人终于开口了,看向谢玉敲的眼神是赤裸裸的质疑,“既然这些信件隔了好几月,那你为何之前不说,非得今日说?”
朱嶙冷笑一声,“永安王素来待你甚好,你这么做的理由在哪?”
谢玉敲心颤了颤,弓着的身子微微抖动,“宰相,我谢玉敲只是一个女儿家,我没有您这般胆识与魄力……自父亲过世后,我日日过得很不安生,就怕一个不留心,出了差错。”
她眼睛漫上雾气,看起来委屈极了,“所以收到这些信的时候我实在是不敢说,也不知道该和谁说,后来、后来其实我有跟皇伯……先帝提及过。”
但没用。
清帝向来任贤为官,从不喜猜忌,没发生的话语,时常当成耳旁风。
所以朱嶙才会在短短几年时间里,掌握了武康命脉。
“既然怕,那你为何今日要提?”朱嶙步步紧逼。
谢玉敲“啪”的一声,直接伏倒在地,“因为、因为刚刚的谶言!”
她憋不住了,话跟倒豆子似的往外蹦:“谁都知道永安王和我交好,倘若你们真的要查,定会查到我这里,到时候落个欺君罔上的罪名就、就……”
这理由倒是恳切,朱嶙看着面前的女孩,眼神闪过一丝疑虑。
这谢玉敲,倒是和小时候不太一样了。
但也可以理解。毕竟一朝之间,家世显赫的官宦小姐沦落成满门抄斩的阶下囚,又得幸死里逃生,如果不学会察言观色,学不来巧言令色,横竖也是活不到今天。
朱嶙心里凝起一股莫名的得意感。
也不知道九泉之下的老古板谢西山知道自己的女儿是这般墙头草的模样,会不会气得直跺脚?
不过
他很快敛了心神,重新看向谢玉敲,语气带了些玩味:“倒是个识趣的。”
“不敢瞒宰相,下官并非无所求。”谢玉敲素手拢了拢漉湿的官服。
朱嶙眉毛一挑,“哦?”
谢玉敲膝盖被磨得发麻,她轻轻抬身,解释道:“当年父亲锒铛入狱,彼时我虽年纪小,但也并非什么都不懂……我知道,那些事情是父亲错了,他罪有应得,我也知道,当年要不是宰相为我向先帝求情……您对我有恩,我不敢负您。”
朱嶙神色淡了下来,谢玉敲有些看不透他的心思,只能兀自说了下去:“只是,我现下的官职,需经常接触宫中的女娘,她们早前对我又颇有怨言……”
她想升官,想远离内宫,那就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