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学勤勉,一点就通,也的确不曾让他失望过,他在她身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实。
后来他立修宜为继后,给了她旁人想都不敢想的荣宠与权力,甚至与她玩笑道:朕的江山,分修宜一半。
他们的确渡过一段非常幸福的时光,她执笔,他磨墨,一同下棋,一同赏花,讨论家国大事、社稷吏治,无话不谈。
可渐渐的,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忌惮她。
或许是某次朝议,她提出的裁撤冗官之策太过凌厉,逼得三个老臣当场辞官。
或许是他偶然看到她与兵部尚书议事,两人眼神交汇时的默契,让他莫名觉得刺眼。
又或许,是夜里批阅奏折时,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依赖她的批注,甚至忘了该如何独立决断。
于是在她处理政务时,他不动声色地盯着她的笔尖;在她与朝臣交谈后,暗地让太监去打探;甚至在她提出建议时,第一反应不是“此法可行”。
而是“她的权欲会不会太重”。
恐生周武之变,之后他不再让她插手政事,也渐渐不再踏入坤宁,更是在二皇子十岁时,一道圣旨将他派去南边驻守,以“历练筋骨,熟悉边务”之名,生生拆散他们母子。
暗地里,还曾下了一道遗诏......
“陛下,该喝药了。”女人的嗓音一如既往地温柔。
宣文帝睁开眼睛,岁月怜惜美人,不曾在皇后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她还是很美,却和从前不同了。
王皇后伺候他喝完一碗药,又温言劝了他几句,便打算走了。
宣文帝瞥见桌案上堆着的奏折,忽然道:“那些奏折,皇后代朕批了吧。”
皇后端着空碗,敛眸道:“后宫不得干政,臣妾不敢,陛下龙体欠安,朝中大事自有内阁诸公商议定夺,陛下且安心养病便是。臣妾先行告退了。”
转身时,帝王唤了她一声:“修宜。”
王皇后脚步一顿,未曾回头。
“你可曾怨过朕?”
王皇后依然背对着他,看不清神情,沉默片刻,才道:“臣妾不敢。”
宣文帝的目光从她身上收回,似是感慨,又似自嘲:“你似乎......许久不曾唤朕四郎了。”
王皇后嗓音冷冷淡淡:“陛下也许久不曾唤臣妾修宜了。”
殿内陷入死寂。
良久,龙床上的皇帝才哑声道:“朕记得,宸王选妃的事,是交由你来办的?”
王皇后这才缓缓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是。宸王殿下前些时日伤了腿,正于府中静养。不过他已属意礼部侍郎家的三小姐,只待择个吉日,便可定下婚期。”
宣文帝“嗯”了一声,目光沉沉道:“麟儿也该成家了。”
二皇子翟麟,如今的瑞王。
王皇后睫毛轻轻一颤,眼眶倏地红了一片,并未言语。
宣文帝咳嗽了几声,而后转眸看着她,疲惫道:“传旨吧,让他回京。”
王皇后倏地抬起眼眸,似是不敢置信,一时没作声。
宣文帝道:“你不是一直思念他吗?朕也想看看,他如今长成了什么模样,可还记得朕这个父皇。”
王皇后缓缓敛眸,手指攥紧了瓷碗:“陛下说笑了,麟儿岂会不认得自己的父皇呢?”
-
出了乾清宫后,王皇后神情一片沉冷。
康守义并不知帝后在乾清宫里说了什么,见主子神情不对,担忧道:“娘娘?”
待远离了那座宫殿后,王皇后才慢慢道:“麟儿要回京了。”
康守义先是一愣,随即便高兴道:“殿下年少时就被迫跟娘娘分离,都过去了十多年,眼下终于要回京跟娘娘团聚,这不是好事么?”
“好事?”王皇后冷哼一声,回头看了眼乾清宫的方向,道,“他让麟儿回来,却没说让他何时走,只怕,他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康守义闻言,脸色骤变。
北方是朝廷的根基,而南方是圣教的大本营,这些年发展迅速,瑞王在南边已集结了不少势力,就等一个良机,便能挥师北上!
没错,这位在外人眼中端庄持重、不涉党争的皇后,早已与圣天教暗中勾结,且意图推翻王朝!
康守义眼珠转了转,眼里闪过阴狠之色,道:“既然陛下已经察觉,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索性......”
康守义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糊涂!”王皇后低声呵斥道,“你当太子和禁卫军是死的?”
“况且北齐虎视眈眈,外患仍在,岂能再添内忧?时机未到,还需再等。”
康守义忙低下头:“是奴才鲁莽,娘娘说的是。”
“麟儿若是回京,南边得有人坐镇,执掌大局。”王皇后想到了一个人,于是问道:“可有谢延的消息?”
康守义摇了摇头,有些一言难尽:“派去的杀手不但没抓到人,反倒和朝廷的人撞上了,真是一群蠢货。”
皇后却是松了口气:“不必追杀了,你想办法,在麟儿回京之前,将他送去金陵。”
康守义闻言,有些犹豫:“可......谢延此人十分精明,他说不准已经知道那些杀手是咱们派去灭口的,岂会甘心为咱们所用?搞不好还会反咬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