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匹战马。

似是看出沈霜宁的疑惑,萧景渊在一旁解惑道:“圣上对伴读的要求较高,你如今骑术既已娴熟,自该舍弃先前那等温顺的小马,换上这等烈性良驹,方能让你施展所学,我也正好借此瞧瞧,这些时日你究竟精进了多少。”

萧景渊说的话,她总要掰成好几半去揣摩,当下便听出了两个意思。

一是宣文帝已然决定要她去面对女真公主;二是她倘若驯服不了眼前这匹马,萧景渊就该笑话她是花架子了。

沈霜宁是不愿在他面前露怯的,唇边扬起一抹笑意,明媚无比。

“那世子可要看好了。”

萧景渊负手在后,静静回望着她,似是陷入一段不可逃离的回忆中,久久未发一言。

眼前的沈霜宁,终究和梦里的不同。

梦里的她像是攀附而生的菟丝花,眉眼间尽是柔软与脆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折,一丝雨就能打落。

而眼前的她,却截然不同脊背挺得笔直,眼底藏着清亮的光,纵然面对陌生的烈马,也不见半分怯懦,反倒透着一股韧劲,叫人移不开目光。

萧景渊望着沈霜宁,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他到底喜欢哪个她?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硬生生将他的心撕裂成两半。

一半沉溺于梦中那抹易碎的柔软,另一半却被眼前这束带着锋芒的光牢牢吸引,两般心绪在胸腔里拉扯、碰撞,像有无形的锁链缠绕着肺腑,连呼吸都带着细密的疼。

沈霜宁并不知萧景渊内心正在天人交战。

她依着往日习得的经验,先缓步凑近那匹黑马,低声安抚着确认它此刻的状态尚算平稳,又轻拽缰绳带它踱了两圈,彼此间稍稍熟悉了些。

试探得差不多了,便准备上马。

沈霜宁回头望了眼萧景渊所在的方向,见他正静立在身后数步之外,身姿挺拔如松,目光沉沉地落在这边,并未移开。

她收回视线,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抬手在马背上轻拍两下,右手稳稳攥紧缰绳,左脚探向马镫

然而,兴许是宫人疏忽,竟没将马镫调至合适,她整个人悬在半空,两条腿都没能真正踩到受力点。

霎时间失衡的眩晕感涌了上来。

偏生身下的黑马也起了性子,不安地刨着蹄子左右晃动,更让她难以稳住身形,几乎要从马背上滑跌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左脚忽然撞上一个坚实的支撑点,稳稳地承住了她的重量。

沈霜宁借着这股力勉强坐稳,惊魂未定地垂眸看去竟是一只手。

那只手修长骨节分明,此刻正牢牢托住她的靴底,掌心的力度沉稳而有力。

隔着厚厚的靴料,竟也能隐约感受到一丝温热的触感。

沈霜宁的眉心猛地一跳。

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是触碰足部。

这等肌肤相亲的接触,若非夫妻或至亲,便是大大的僭越,是礼法所不容的。

沈霜宁下意识地想收回脚,可那只托着她的手却纹丝不动,力道反而更紧了些。

“多谢世子,霜宁已经坐稳了。”沈霜宁隐晦出言提醒了一句。

只盼他能顾及周遭目光,赶紧松手,这等姿态若是被人瞧去,指不定要生出多少闲话。

抬眼时,却撞进萧景渊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双眼眸沉沉的,像是藏着千言万语。

沈霜宁仿佛被他的视线烫到一般,慌忙移开了目光,心说萧景渊今天是吃错什么药了不成?

语气不免有几分急切和羞恼:“世子快松手。”

纵然两人为夫妻时,他没少触摸,可眼下却是要避嫌的。

恰在此时,景瑜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萧景渊像是早有察觉,在她身影出现的前一刻,便悄然松开了手,神色也已恢复如常。

景瑜果然一无所见,关切的目光落在沈霜宁脸上:“宁宁,你没事吧?”

方才景瑜都已经上马了,转眸却见沈霜宁情况不对,立即又下来了。

“我没事。”沈霜宁说着,又看了萧景渊一眼。

景瑜看见那明显不合身的马镫,顿时沉了脸,扬声唤来伺候的宫人,“马具都没调好就敢让宁宁用?宁宁若是因你们的疏忽出了意外,本公主饶不了你们!”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奴下次一定注意!”几个宫人慌忙跪地磕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说罢忙起身将马具调整好,便战战兢兢退了下去。

景瑜还是不大放心,便对萧景渊说道:“我那边有宫人照看,世子便留在这里保护宁宁吧。”

萧景渊颔首,而后才抬头对沈霜宁道:“继续吧。”

沈霜宁见他神色重归淡漠,只好暂且压下心中的狐疑,定了定神后,便驭马往前走。

这匹唤作“逐风”的黑马,原是驰骋过沙场的战马,只因前几年在战场上受了伤,才被安置在这马场里休养。

虽说养了数年,少了刀光剑影的淬炼,添了几分安逸,可骨子里那股烈性子却半分未减。

都说马儿最是通人性,这逐风许是头一回被这般纤弱的女子驾驭,显然憋着股不乐意,全然不肯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