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也?偶尔会遇上一些?怪事,譬如赶上收成季节,有户人家种的粮食都被?大面积糟蹋,以为是邻舍嫉妒庄稼长得好才做下恶事,两家人打得头破血流对簿公堂,燕玉鹤路过那地方,站在狼藉的庄稼前看了一眼,就?说?是这户人家早先得罪了黄鼠狼精,所以赶上收成季节,黄鼠狼前来报仇了,最后他建议人家养两条大黑狗,黄鼠狼精才不敢再?来。
后来又?遇上一桩杀妻案,死者的丈夫在公堂发疯,说?是亲眼看见了虎妖把妻子杀死,闹得整个?城镇人心惶惶,天一黑就?早早关了门,街上萧条得空无一人。后来燕玉鹤不知用了什么术法,让那死了妻子站起来说?话,当场指认了丈夫,此案才明了,杀了她的不是什么妖怪,就?是她的枕边人。
诸如此类的小事倒是挺多,薛茗一路走一路看,只叹这世道杂乱,披着人皮的也?未必是人。
“所以说?,结婚还是要对对方彻底了解才行,人心隔肚皮,若是草草决定人生大事,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薛茗站在公堂边上,对着那痛哭流涕,求饶认错的丈夫发出?感叹。
这话传进了燕玉鹤的耳朵里,原本已经打算走了的他又?折回两步,取了衙役腰间的佩刀,手起刀落当场就?将那男子的脑袋砍了,溅了一身的血,眉眼冷漠道:“既不配为人,下一世便入畜生道,当牛作马偿还罪孽。”
不过几个?小插曲,便不赘述,总之这一路走走停停,花了两个?月余的时?间,才到了太虚宗。
太虚宗立于?高山之上,山顶云雾缭绕,石阶层层叠叠,参天的松树栽种两边,颇有几分遗世独立的仙门风范。天上时?不时?传来鹤鸣,嘹亮悠远,燕玉鹤就?放出?了绛星,让它飞去找自己?的同伴玩儿。
踏入宗门,也?不知道那些?弟子是怎么获得的消息,这时?候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瞧见燕玉鹤之后立即如一群小鸡崽围上来,叠声喊着大师兄,将燕玉鹤与薛茗二?人围在中间,堵得水泄不通。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薛茗见这些?人穿着雪白的宗服,年龄不过十几岁的样子,每人都表现得极是兴奋,脸上挂满了明晃晃的仰慕,耳朵被?一声声重叠的“大师兄”充斥,一时?间觉得十分拘束。她如今鬼相还没有完全消退,只能带着幕篱遮面,本以为燕玉鹤会悄悄带着她上山,找个?地方安置她,没想到他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而进,还有那么多师弟师妹在此处迎接。
许多双眼睛落在薛茗身上,好奇的,疑惑的,陌生的,各种各样。她想起姜箬鸣先前也?是这个?宗门的弟子,怕有人从她的身形上看出?什么,于?是下意识往燕玉鹤身后藏了藏。
“师兄,你终于?回来了。”一个?身量高挑的俊俏少年来到燕玉鹤的对面,肤色是健康的麦色,眼眸黝黑明亮,显得十分有活力。他的视线在薛茗的幕篱上掠过,继而皮笑肉不笑地对燕玉鹤道:“你走之前罚我?抄的经书我?还没抄完,现在是不是不用抄了?”
燕玉鹤淡淡地看他一眼,没有否认,只问道:“师父在何处?”
少年回道:“后山等着呢。”
燕玉鹤对周围这热烈的欢迎没什么反应,摆了摆手让众人让出?一条道路,说?要先去拜见师父,随后带着薛茗往后山走,约莫是想带着她一同去见人。
薛茗一路有些?忐忑,询问了好几遍会不会被?他师父当场逮捕,燕玉鹤却道早已向师父禀明了情况,让她不必担忧,她这才稍稍放心。
燕玉鹤的师父便是太虚宗的掌门人,与薛茗想象中的形象也?完全不同。她看起来很年轻,且穿得十分朴素,正坐在房中绣花,若不是燕玉鹤进去便拜礼,恭敬唤她师父,薛茗还以为她是个?寻常凡人。
燕玉鹤的师父名唤水曦,面上带着微笑,先是素手轻摆让燕玉鹤起身,随后目光落在薛茗的脸上,笑了笑道:“赤霞,你先出?去,我?与这姑娘聊两句。”
燕玉鹤顿了顿,却没有立即动身。水曦便无奈地叹道:“我?知道她不过无辜受牵连之人,还能为难她不成?”
燕玉鹤揖礼,道:“弟子在门外等候。”
水曦看着燕玉鹤退出?去的背影,说?道:“男大不中留。”
很精准的一句吐槽,薛茗在心里想。她往前走了两步,将幕篱摘了下来,对水曦鞠了个?躬,打招呼道:“燕玉鹤的师父你好。”
水曦面露惊讶,又?露出?一个?好笑的表情,“你一直便这样喊他姓名吗?”
薛茗心生疑惑,“这不是他名字?”
水曦道:“是他名字不错,不过他年满二?十之后便冠了字,不便直呼其姓名。”
薛茗经她一说?,忽而想起来古人确实是有这个?讲究,难怪这一路上听说?起燕赤霞时?,从未与“燕玉鹤”这个?名字一同提起,但她习惯了直呼姓名,也?并未见燕玉鹤纠正。
薛茗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毕竟是面对长辈,她认错道:“是我?思虑不周,忘了这种礼数。”
“无妨,他自己?不在意,我?们这些?外人也?没什么指摘的,你想喊什么便喊什么吧,坐下来说?话,不必拘谨。”水曦冲她笑笑。
薛茗觉得燕玉鹤这师父看起来像是很好说?话的样子,相处起来也?没什么压迫感,不由放松了许多,在边上坐下来,随后听见桌上轻响,一杯倒好的茶便滑到了她的手边,稳稳地停下来。还不等薛茗道谢,就?听水曦温温柔柔地说?:“小丫头,你可知赤霞这次立了功,天上的封赏已经下来,指名点?他飞升,位列仙班之事?”
第 52 章
薛茗看着面前这个笑得温婉美丽的女子, 脑中瞬间浮现了各种富贵婆婆甩给小白花女主?几百万,高傲地让女主离开自家儿子的画面。
她意?识到水曦将她留下来,很有可能就是在商议这件事, 虽然她看起来并没有迫人的气势和傲慢, 但终归燕玉鹤是她的徒弟, 她总要?为自己的徒弟铺路才?是。前有一个为了心爱之人被贬下九重天,变成一个低微的土地神,足以说?明贪恋风尘风险极大,至少对神仙的前途来说算不得益处。
薛茗心想,不是吧,我这个恋爱才谈多久?这就来人拆散了?
见?她不说?话,水曦抿了一口茶水, 声音更加柔和了许多, “你?别怕, 我们不过?是闲聊,有什么你?尽管说?就是,我为难你一个凡人做什么?”
薛茗老实回答道:“我已经知道了此事。”
水曦道:“那你?是如何?想的呢?”
“如何?想?”薛茗不知道燕玉鹤的师父想从她的嘴里听到什么样?答案,也懒得去揣摩她的心思,就装傻道:“这成仙当然是好事, 天下有多少人求之不得呢。”
水曦的眸光始终温和,她看着薛茗, 像是看着一个喜欢的后辈, 尽管两人不过?是第一次见?面。片刻后她将腿上绣的花放在旁边的桌上, 缓缓站起身,将目光放在窗子上, 道:“你?看。”
薛茗顺着看去,此时才?发现?燕玉鹤似乎站在窗外, 半边影子正落在窗子上。他侧脸轮廓很好,高挺的鼻子,分明的下颌骨,往下垂的眼眸,一动?不动?像是在思考。水曦笑了笑,一抬手?做了个手?势,似乎是施展了一个诀法,其后对薛茗道:“这小子故意?站在窗边,便是时时刻刻提醒我他还在外面,让我别刁难你?。”
薛茗跟着笑了笑,心情却有点微妙。这种被人在乎的感觉薛茗很少体会到,更何?况是这种藏在暗处,只有悄然发现?了才?会有的在乎,则正中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水曦似乎忆起从前,用一种讲故事的语气慢慢说?道:“他进太虚宗的时候才?五岁,就已经开始拿着他娘留给他的剑修行了,这小子的生平除却修行,便是去各地斩妖除邪,再没有第三件事能让他挂心。赤霞天生与人不同,身上留着一半仙人的血脉,对妖邪的感知力极强,曾险些打?死伪装成寻常凡人的鬼王之女,被罚下山后,他只带走了那把剑,与谁都未曾道别。”
“他生来冷情,情爱之二字仿佛与他无关,是以先前他那师弟算得一卦言他红鸾星动?,我们都还不信,没想到他还真带回来个姑娘。”水曦说?到这儿,转头看向薛茗,道:“凡人寿命不过?百年,神仙却无穷无尽,更何?况天上一日,凡间?一年,他成了仙后即便是陪伴你?在凡间?走过?一生,于他来说?不过?也只是漫长岁月中的弹指一挥间?。你?死之后或许会被他遗忘,又或许他贪恋这份情感寻找你?的转世轮回,更甚者他现?在不过?是对你?一时兴起,待兴头落下,他又抱着剑回天上修行去,届时你?又何?处去寻这个负心汉?”
薛茗琢磨着,这话是越听越不对劲。她本来以为水曦是扮演着为了燕玉鹤的前途着想,劝她主?动?离开的婆婆角色,但这番话说?出?来,分明是站在她的立场劝她,甚至燕玉鹤现?在还没做什么,就已经被标榜成了“负心汉”。
薛茗一时分不清她说?出?这段话的目的。
水曦见?她沉思不语,也没有急着逼问她,只自顾自说?着:“人与仙终归有别,就算是看着赤霞一路长起来,也无法断言他是个可托付终身之人,你?要?尽早为自己做好打?算。刻骨铭心需千难万难,可忘记不过?一瞬间?,若是来日他负心于你?,我自会教训他。你?也可以来寻我,我会为你?抹除与他相关的记忆,从此你?们二人相忘陌路,永不相见?。”
薛茗一直沉默着,不知道怎么回应这些话,眼下才?后知后觉,原来水曦将燕玉鹤支出?去,当真是为了说?这些帮她的话,甚至还给她提出?了解决问题的办法。
水曦又道:“有什么想法你?只管说?,他听不见?。”
薛茗微微颔首,算作应答。她早就知道燕玉鹤可能会位列仙班之事,所以这一路走来并非完全在玩,她也思考过?很多回和燕玉鹤的以后。自穿越以来与他相识,加上赶路的两个多月,满打?满算也不过?三个月,这短暂的时间?里若说?是发酵出?浓烈的,不同生便共死的爱意?,那是不可能的。
莫说?燕玉鹤对她有没有爱,便是薛茗自己,对他的感情也完全没达到爱得死去活来的程度。可若说?薛茗是为了体会到被人喜欢,被人在乎才?愿意?与燕玉鹤在一起,那也是绝无可能,倘若她真的那么渴望爱,早在高中时期有人向她告白时,就会二话不说?选择在一起了。
她完全可以凭借着自己的脸,在生活中获得许多并不持久,但十分浓烈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