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箬鸣认为此人先前因为自?己被害死而勃然大怒,想来也是对从前的日子极为眷恋,只要她生出了想要回去的念头,迷离幻境便能将这想法千万倍地扩大,让她沉迷其中。

倘若她点头答应,没有了反抗意志,姜箬鸣就能将她的魂魄撕扯出来,届时再如何收拾全凭她做主。

正当她想再添一把火,继续劝薛茗时,却忽然见此人闭上了眼睛。过?了片刻,周遭的景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所有景物?和色彩开始扭曲,姜箬鸣心中一惊,猛然意识到是面前这个人用意识在改变幻境。

熟悉的蓝色墙院又出现了,薛茗红着眼睛坐在阶梯上,身上穿的白色裙子也全是污迹,膝盖摔破了皮,渗出斑斑点点的血迹,整个人脏得不行,小小的身子蜷缩在一起。

“坐在这里干什么?”李院长又出现了,她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薛茗,脸上并没有温和地笑。

小薛茗抬起脑袋,眼睛已经哭肿,勉强站起来对李院长说:“他们?说我?是没人要的孤儿,还抢了我?的东西,一起打?我?……”

李院长说:“学校里的老师说是你?先动的手。”

小薛茗揉着眼睛说:“因为他们?……他们?说我?是没人要的孤儿。”

“你?已经九岁了,没人会一直照顾你?,既然去上学了就应该学会怎么与人相处。”李院长冷漠地看?着她,淡声?说:“他们?又没说错,你?确实是没人要的孤儿,有什么值得生气?学校那么多?小孩,他们?为什么只抢你?的东西,只打?你??一个巴掌拍不响,你?自?己就没有问题吗?”

李院长嫌弃道:“自?己去把衣服洗干净,以后再在学校惹事,就别回来了。”

画面一转,青春洋溢的高中校园。薛茗穿着校服站在桌子边,看?着散落一地的书籍,默默蹲身一本本捡起来。周围传来小声?的议论,夹杂着几?声?明晃晃的笑。

“要不就把她的书收拾收拾卖给收破烂的得了。”“就是,她又不学习,她初中的时候不还旷课跑去学人家当摇子吗?结果因为扭得太?难看?了人家不要。”“是穷得太?厉害了吧?所以一点分寸都没有,吊着赵鹏给她买吃的买喝的,结果转头人家表白了她又说以学习为重,太?好笑了。”“喜欢白嫖罢了。”

那些状似压低了声?音,却又听得一清二楚的言论,还伴随着几?声?听起来开朗的笑,传到耳中竟是无比刺耳,环绕在周围,将人包裹在其中。

薛茗却神色如常,像是完全不在意一样。

场景最后一次发生变换,薛茗穿着并不新,且看?起来也不太?合身的西服,手里拿着一个杯子站在门外?。门里站着几?个男女,低声?议论着。

“这个月的优秀员工怎么又是薛茗?”“她是不是用了什么手段走了后门啊?这都连续三?个月了。”“她平时有加班吗?你?们?关注了没,我?不怎么关注她哎。”“没有吧,不太?清楚,但是就算她加班,也能每个月都拿奖金吗?咱们?公司又不是没有其他人加班。”“肯定是跟经理有什么联系,上回见她进经理办公室有半个小时没出来,谁知道在里面干嘛?”“让让她吧,她都那么穷了,你?没看?见她的衣服吗?都不合身,估计是手来的二手货,一整个夏天?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件衣裳……”

姜箬鸣听不懂这些话,只觉得这一字一句充满了恶意,像利剑一样悬在四周。

“我?找到你?了。”身后传来含着笑的声?音。

她猛然转头,却见薛茗站在她的身后,面上带着微笑。迷离幻境仍在持续,三?个画面交杂在一起,那些话不停循环。

薛茗与姜箬鸣面对面置身其中,一人面容坦然,一人却略显惊慌。

“看?见了?这才是我?的人生。”薛茗却似毫不在意,仿佛观看?着一个与她毫不相关的人的人生,笑着对姜箬鸣说:“我?最惨的时候甚至拿冻硬了的馒头当食物?,交不起的学费,无休无止的加班。我?生平不做恶事,却因为穷而受到了数不尽的恶意,你?认为这样的人生对我?来说很珍贵吗?”

薛茗的脸色陡然冷下?来,黑白分明的眼仁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冷声?道:“姜箬鸣,我?活得那么艰难,那么辛苦,可不是为了死在你?这个恶人手中的。”

第 42 章

薛茗一直认为“贪生怕死”是非常美好的品质。

在?漫长的成长中, 她生?命里也出现?过很多次“还活着干嘛?不如死了”的念头,但每一次薛茗都能坚强地挺下来。她幼年时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能生在一个父母健全的家庭里,交几个热情的朋友, 也不需要活得多么优秀, 只要健康平淡就好?, 后来长大才发现?,这样的生活已经是人间不可奢求的美?好?。

后来薛茗又想,人活着不就是“得过且过”四个字,所以她如此拼命地活着,不是认为她的生?命有?多么美?好?多么绚烂,而是认为如果哪天她轻而易举地就死了,那这么多年来的辛苦和艰辛, 就毫无意?义了。

她看着面前的姜箬鸣, 知道这个就是她的魂体, 不再是幻化出来的一抹灵识。薛茗原以为等见到这个残忍至极的恶人时会觉得害怕,却?不料真正与她面对面时,薛茗却?感到异常平静。

姜箬鸣生?得极其美?艳,五官精致,尤其是那双狐狸眼, 虽然看起来阴郁森然,但也足够让人惊叹。薛茗不知道她活了多久, 但从?外貌上看不过才十几二十岁的年轻模样, 完全无法想象是这样一个人残害那么多条无辜性命, 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

薛茗问道:“没想过你若是竞争鬼皇的身?份失败了,会面临什么下场吗?”

姜箬鸣冷眼看着她, “竞争?我何须竞争,鬼皇之位本就该由我继承。”

“你身?上不是有?一半的凡人血脉, 为什么不想着好?好?做人,反倒要做鬼?”薛茗又问。

她猜测姜箬鸣在?这身?体上设下了某种术法,就是为了吸取大量的阴气然后让自己?的身?体状态趋近于鬼但又能保持一个微妙的平衡,仍保持着这身?体的生?命延续,以至于之前薛茗在?没有?阳气和阴气摄入的时间段,差点死了。

“做人有?何意?思,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实在?是让人厌烦。”姜箬鸣提到凡人,便露出了厌恶的神色,双手环胸道:“我要掌百鬼,占天下为王,如此才不负我的身?份,我的血脉。”

“那你打得过燕赤霞吗?”薛茗反问。

姜箬鸣动作一顿,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像是想起了一些不大好?的回忆,偏着头倔强道:“即便是我现?在?不敌,等我当上鬼皇率领百鬼,他如何是我的对手?”

薛茗琢磨了一下,又问道:“我听?说燕赤霞只是一个门派的弟子,连他都如此厉害了,那他的师父师叔呢?你觉得这些连太阳都见不得的鬼,能敌得过那些人吗?”

姜箬鸣一时回答不上来,被薛茗这几个问题问得有?些气恼,喝道:“用不着你操心那么多,将我的身?体还?给我就是!”

薛茗摊手,摆出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气她,“你来抢呀。”

姜箬鸣若是能直接动手抢,也不会三番五次用这些伎俩,虽然心知毫无办法,但她仍对薛茗的模样恨得咬牙切齿,双手顿时幻化成黑长的鬼爪,怒吼一声?,朝薛茗飞身?扑过去。

薛茗想要往后躲闪,却?在?此时听?见头顶传来巨响,像是一道雷落在?了正上方。薛茗吓一大跳,抬头一看,就见周围的幻境已经消失殆尽,变成了大殿的模样,而墙上则画了许多颜色绚烂的壁画,图案一直蔓延到头顶的天花板。

“砰”一声?,天花板出现?一条裂缝,那些图案好?似活了一般如潮水迅速往四?处逃散,下一刻,整个屋顶碎裂,巨大的石块猛地掉落下来,其中一块尤其大,正在?薛茗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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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这块石头急速降落,薛茗忽而感觉脚腕上被攥住,不知哪里来的力道将她骤然往地上一拉,继而她整个人眼前一黑,有?一种被拽入河中的感觉,四?肢失重。

还?不等她惊慌,几个眨眼的时间,薛茗就出现?在?了大殿的另一处地方,轰然的掉落声?仍在?持续,薛茗转头看,见这片刻的工夫,她竟然顺移到了几丈之外。这也让她得以看清楚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就见头顶破了一个大洞,陆续还?有?石头往下掉,一袭红袍的百鸦鬼王腹部中了一剑,从?正面刺进去将他整个人捅了个对穿,正动作缓慢地从?碎石中爬起来。顺着那尘土飞扬的大洞往上看,就见燕玉鹤站在?碎裂的边缘,脚下踩得满是细细密密的裂缝,仿佛随时要掉下来的样子。

他面容冷淡,黝黑的眸子稍微一转,精准地找到了坐在?地上的薛茗,与她有?一个短暂的对视,似乎快速在?她身?上扫了一圈,见没有?受伤才收回视线。

百鸦站起来,想伸手拔剑,结果手刚碰到剑身?就发出滋滋的声?音,冒出一阵阵白烟,他吃痛撒手,仰着头冲燕玉鹤笑道:“这剑你是不打算要了?”

燕玉鹤低眸看他,显然是方才跟百鸦已经恶斗一场,淡声?道:“送你。”

百鸦咧着嘴,“就凭你这把剑,还?杀不了我。”

说罢他微微躬身?,两只鬼爪同时抓住剑身?,也不顾掌中的痛苦,一用力就将腹中的剑给拔了下来,用力甩出去。只见燕玉鹤双指一并,在?空中划了两下,飞在?空中的剑就覆上淡淡金光,像装了自动导航一样转了个弯,又飞向百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