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杯中的不是端午常饮的雄黄酒,而是九酝春酒。这酒虽说醇香甘洌,但却醉人。朱福只啜了一两口,就恭敬地端着不动了。
但元睿却豪饮了好几杯,直到酒壶中再也倒不出来一滴来,才放下了酒杯。
“今日打了来运,你怪不怪我?”
朱福诚惶诚恐地跪了下去,“老奴怎敢怪罪殿下!殿下……”
“这儿就咱们二人,你不必如此惶恐,”元睿扬了扬手,“起来吧,不要跪了。”
朱福从善如流的起了身,重新回答了刚才的问题,“来运年纪小,只知亲疏,不懂规矩,罚了这一次,往后就知道轻重了。老奴也撤了他的事务,一来让他好生反省,”
他偷瞥了一眼元睿,“二来也让他休养一番,省得落下隐疾,往后不好办差。”
元睿将束发松了松,一丝不苟的乌发顿时变得凌乱,“你不怪我就好。”
“殿下说的哪里的话,”朱福笑了笑,“老奴陪伴殿下出生入死,怎会不知您的品性?”
酒意渐渐蒸腾,元睿将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椅背上,显得有些颓然。
过了许久,元睿喃喃道:“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朱福将他的酒杯换成了茶盏,“殿下不计前嫌,又运筹帷幄,做到如今地步,已是十分不易。”
“我是恨郑家,恨他们的倒戈,恨他们的无情,”元睿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可我也……”
朱福心中不忍,“老奴深知殿下的苦心,想必,郑姑娘也迟早会明白的。”
“明白?”元睿苦笑,笑意竟含着三分凄凉,“我是不是不该强求,是不是应该还她自由?”
“就说这茶,若不是江南茶农悉心种植,抢在社前、明前采摘,日夜兼程送至京都,再由圣上赏赐下来,京都的高门大户哪有机会品尝到这一口春意呢?又或是说,若不是与天抢这无比金贵的茶,茶农、茶商们,哪能赚取比普通茶叶多得多的银两呢?”
朱福将茶盏奉上,笑呵呵道,“殿下,如若不争不抢,茶农、茶商、皇城诸人不知得错过多少啊!”
元睿心中的千头万绪仿佛云开雾散,豁然明朗。他接过茶盏,“砰”的一声搁在了桌案上,“孟行之,绝对不行!”
朱福心道,又何止是孟行之一人不行?
但朱福面上不表,只劝:“殿下饮些茶吧,也好解酒。”
元睿重新拿起茶盏,又是一饮而尽。
朱福见他情绪有所缓和,谈起孟行之落水一事,“今日龙舟赛,孟公子自告奋勇,可听郑姑娘所言,他素日怕水,倒是前后矛盾。”
“他向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次居然连命都豁出去了,”元睿语带讥诮,“只可惜,他要引的人被我拦住了。他也算错了父皇,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让他拖延回北漠的时间。”
朱福愣了愣神,随即大悟,“怪不得他一醒来,就恳求圣上,要在京多留些时日,调养身体呢。”
元睿勾唇冷笑,“父皇,可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宽宏。”
他看向床榻上陷入沉睡的郑姝瑜,回想起今日与她之间的冲突,心中五味杂陈。
他按了按胀痛不已的额角,“待会儿把她送到次阁去,多派两个人守着。”
朱福道:“殿下若是不放心,不如放在身边看着?”
他摆了摆手,笑容显得极为无奈,“罢了,她醒来了,定不想瞧见我。这段时日,随她爱做什么,只要不出事就行。”
第33章 要不要考虑逃走
自那日之后,郑姝瑜没有再进过主阁,总是坐在次阁东厢房的窗下,遥望着天空发呆。而元睿也没有来寻过她,每晚忙完公务后,等到次阁的烛火熄灭,才会睡下。
过了数日,朱福在阁前布置完公务,转脸就瞧见了站在次阁门口等着他的郑姝瑜。
朱福心中一喜,以为她是有意与元睿冰释前嫌,却不料郑姝瑜问的是来运的情况。
得知来运还在养伤,郑姝瑜道:“朱公公,我想去看看他。”
朱福本想婉拒,可看到郑姝瑜满目忧色,还是将太监房的位置告诉了她。
穿过如出一辙的宫墙和相似的绿景,郑姝瑜找到了来运的居所。
许是因为受了伤,来运闭着眼睛趴在床榻上养神,连有人进来了都没发现。直到郑姝瑜坐到床前,他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他一看见郑姝瑜,似是有些惊喜,嘴上喊着“姑娘您来了”,就要从床榻上爬起来向她行礼。
郑姝瑜按住了他,摇了摇头,轻声问:“可好些了?”
来运使劲点了点头,“好多了,姑娘,我没事的。”
郑姝瑜伸手去扒罩在他上半身的外衫,被来运慌忙抓住,“姑,姑娘……”
来运虽已净了身,但也知男女有别。他不知的是,郑姝瑜一直把他当孩子看待,执意要查看他的伤势。
来运无法,只好默默把手缩了回去,默许郑姝瑜掀开了盖衫。
盖衫下,他的后背留下了清晰方正的板痕,原本完好的皮肉像被犁过的烂泥地,鲜红的血肉毫无规则地翻卷着。有些地方已经结了薄痂,薄薄的一层下面,瘀斑紫得发黑,稍一牵扯还会渗出血来。
郑姝瑜伸出颤抖的手,用指尖轻轻触碰着完好的地方,止不住地哽咽着,“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来运慌张地侧过身,“姑,姑娘别哭,不是您的错,是我不懂规矩,那时我应该陪您一块去。师傅说了,即便拦不住您,我也应该寸步不离,等下回我就知道了。”
见郑姝瑜盯着自己后背的方向一直掉眼泪,来运连忙扯过盖衫,将背盖了个严实,“我过几日就好了,不疼的,姑娘。”
郑姝瑜擦了擦泪,从怀中掏出几个大小不一的瓶子,“这些伤药是我原先受伤时用过的,很管用。这段时间你就好好休息,按时上药,不要乱动。等过阵子,我再来看你。”
来运生怕她再掉泪,慌不迭应下,“知道了,姑娘,我一定听您的话。”
郑姝瑜交代了他好些话,又搬来小杌子,将水壶和茶盏放在上面,才带上门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