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晏稍微停顿了片刻,才平静道:“被那些太监宫女?搜刮走了。”
他的面色冷白,语气似乎在说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敛秋沉默了一会儿,看见段晏失水干裂的薄唇,想问一问段晏多少天没有吃饭,最?后?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陛下吩咐奴婢过来北三殿一趟。”
她转而轻声细语地开了口:“陛下曾记得段公?子说自己畏寒,叫奴婢过来看看,是?否有什么东西需要添置的。”
听到“陛下”二字,段晏本想走,又?在原地站住了。
“……他叫你来的?”青年极低地道。
敛秋笑了笑,温声说:“奴婢虽奉命管理内务司,但平日?忙碌,甚少到宫中各处走动。奴婢既来了这?里,说明就是?因着陛下的旨意?特地来的。”
段晏手里还握着那个?粗糙的木碗,此?时指节用力,凹凸不平的碗沿将掌心磨得刺痛。
“他既已厌弃我,又?何必再叫你来做些无用功。”青年冷冷道。
敛秋神色不变:“段公?子言重了,内务是?奴婢分?内之事,陛下让奴婢多加注意?北三殿,也是?提点?奴婢要将宫中事事都照顾得当,不能厚此?薄彼。您就算不再是?陛下的侍君,也依旧是?燕国来的客人?,陛下自然不愿苛待了您。”
她这?番话滴水不漏,分?寸拿捏得很?到位。
段晏却轻轻扬了下唇角,说:“叫内务司把北三殿整理妥当,是?因为今后?再也不会让我出去?,怕有哪天我在北三殿内被折磨至死,不好和燕国交代吗?”
敛秋心头一跳,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接话。
……毕竟她也不了解宁诩的所思所想。
从一个?普通宫人?角度看来,段晏曾经得宠时风头无两,甚至可以大半夜请宁诩过来竹意?堂。但一朝失势后?,宁诩对他究竟是?怎样的态度,就不是?宫人?能知晓的了。
只知道无情帝王家,荣宠向来都是?说给就给、说收就收,更别提段晏还是?敌国送来的质子,先有国恨,后?失宠爱,宁诩就是?放任段晏自生自灭,也并不奇怪。
几番思绪揣测下,敛秋最?后?还是?没有像宫中许多人?那样捧高踩低,而是?谨慎回答:
“奴婢不敢揣摩圣意?,但陛下今日?的吩咐却是?听明白了的,段公?子若有任何需要的东西,可以告诉奴婢,内务司稍后?便差人?送来。”
段晏转身往殿内走去?,冷淡道:“不用。”
敛秋愣了愣,忙说:“冬夜漫漫,没有棉衣厚被如何度过?段公?子,您不必和奴婢客气……”
青年的步伐不停,像是?没有听见一般,身影径直消失在了廊下的拐角处。
敛秋无奈地叹了口气,摇摇头。
她寻来另外?几个?宫人?,准备回去?内务司,又?点?了两人?,道:“你们两个?,回去?后?将内务司库房内备用的那床厚被褥找出来,再拿几件多出的棉衣,傍晚前送到北三殿。”
那俩太监对视一眼,不是?很?情愿又?要到这?冷宫来第二趟,但迫于敛秋的威压,还是?应了。
*
北三殿里,段晏回到这?几天他常待的偏殿内。
那边靠着角落处有一张破旧的矮榻,上面铺了薄薄的被褥,勉强可以当做休憩之处。
其实他原本可以从竹意?堂带些常用物过来,只是?段晏走得决绝,除了几件替换衣物和一把竹剑,几乎什么也没带,刚到北三殿时,那些凶恶的老太监甚至因为没有油水可以搜刮,想要出手揍他一顿。
但段晏也不是?吃素的,干脆一脚把那领头的老太监踹进了池塘里,又?用那把染血的竹剑将其余几人?砍伤,这?才把这?些豺狼吓退。
只是?虽然不能对他动武,那些宫人?歪门邪道的手段却也不少,段晏待了没几天,北三殿内给他准备的那些青瓷碗碟、暖炉、炭盆就全被人?偷走了。
毕竟被送进冷宫的人?,就从来没有再出去?过的,故而北三殿的宫人?胆子大得很?,简直是?无法无天。
段晏用自制的木碗接了点?雪水喝,冰得眉心一蹙,寒意?如刀般割过喉咙,又?燃起心脏处越发烈烈的灼热。
缓解过干渴,段晏放下木碗,在角落的榻上坐下,闭上眼细细思索。
过了一个?多时辰后?,日?色西沉,段晏敏锐地听见殿外?有人?声和动静,又?猛地睁开眼。
很?快他望见两个?太监抬着个?木箱子,走进偏殿内,对着他长出了一口气,擦了擦额上的汗道:“段公?子,这?是?秋姑姑吩咐奴才们给您送来的被褥衣物,您有空便收拾出来吧。”
说完,那满脸不自在的两人?匆匆行了礼,又?离开了。
段晏的目光落在那个?木箱子上,眸色深了几分?。
他其实没有对敛秋撒谎,过了今天晚上,他是?真的用不上这?些东西了。
宫外?的探子已经准备好接应,只等今夜大雪降临。
暴雪会遮挡人?的视线,也能覆盖掉所有不该出现的脚印,如果计划没有问题,他很?快就能离开这?座皇宫。
很?快就能……回到燕国。
不知为何,思及这?个?早已迫切想要达成的目标,段晏心中却并无太多激动在。
他垂着眸,忽然又?听见殿门口有声响,抬头一看是?北三殿里那些不安分?的老太监。
见段晏待在角落里一动不动,那几个?太监搓搓手,赶紧进来,把那个?木箱子打开,翻出里面质地上好的衣袍等物,抱在自己怀中,高兴地离开了。
青年的视线从那几张皱纹横生的可憎面目上一一掠过,最?后?轻描淡写地收回,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
夜幕降临后?不久,果然下起了雪,并且越下越大,不一会儿地上就积了厚厚一层白雪。
天气恶劣,宁诩下旨,让今晚守夜的宫人?减了一半,只留下些必要的侍卫。
夹着雪的寒风吹得木窗嘎吱作?响,宁诩站在御书房窗前,看着外?面的暴雪压得殿前的梅花枝都不堪重负地弯折,守在门口的宋公?公?和几个?小太监也退到廊里边,搓手哈气,裹紧了身上的棉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