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春羽眨了下?眼:“两个。”
“哪两个?”
“抬腕和指指点点。”
“......”
裴怀玉赞许地朝他点点头,和善道:“大青观的未来一眼看到头了,很好。”
见魏春羽还避着自己目光,朝着被噤了声的拥挤街道看,他也不再刁难他,只朝怔愣的汤磬舟嘱咐道:“您小心,这里虽是幻象,但我们受到的伤害都是切切实实的。要是在这不当心丢了命,裴某也没有将您带回去的能耐。”
“多谢道长。容再多一问?,保全性命可要做什么?”
魏春羽望着他由白转黑的发丝,逐渐隐没于平整肌肤的褶皱,甚至是清明?几分的眸光,下?意识摸了把自己的面孔,在未触及什么异常时,失望地嗳了口气。
裴怀玉被他引得?微微抬了眉,嘴上语气平和地回汤老爷道:“只不要改变过去的东西?,就不会生事。”
那最后两个字同忽然灌入耳朵的街市人声混杂在一起,那二十年前的光、风、人、物,终于真正地接纳了他们这三个外来者。
一切都在他们身边真切地活了过来。
又活了一遭。
未及汤老爷应好,却见街边一浓妆艳抹的姑娘猛一拍腰间,怒声道:“谁偷了姑奶奶的钱袋子?”
而人群中当即便有一毛头小贼拔腿疾跑,一连撞了两三个人,真是慌乱之下?不打自招。
那姑娘也提裙随于其后,浑不在意发髻松散,姿容失德少娴静,那双被火红花钿簇拥的眼睛极圆极亮,似是幼蛇的眼睛。
汤老爷呆怔地盯着姑娘矫健的身姿,仿佛被人打了一闷棍似的,透着些震惊与留恋意,只是垂眼一眨,那情?感便隐入长睫了。
在姑娘自他身边挤过时,还冲他抛了句“借道”,旋即又高?呼道“杀千刀的小贼,钱袋子里头有咒你?的符子,再不朝姑奶奶磕头道歉,将东西?还回来”
她微微喘着气,舌尖滚出那句浮现在汤老爷心里的话“姑奶奶把你?送去阎王爷那好好收拾收拾!”
第40章 第四十章 汤家宅活人扮鬼(六) 数十……
汤老?爷微微垂眼, 朝边让开半步,拾起话头道:“看?过这些?幻象,我便能知道阿英被他们弄去哪了么?”
他未必意识到, 这个问题已不是第一回问了, 但他需要点话语来填充自己。
此时, 那不远处的一名?青年见小贼跌跌撞撞, 在他要绊倒时托了他一把, 扶稳了他身形。
见那被扶的不道谢也浑不在意,只将目光又落在针砭时弊的同窗身上。
然而未走出几步, 便被那追来的姑娘扯住了袖子“你帮那偷了我钱袋的小贼逃跑, 你们是一伙的?”
青年睁圆了眼睛, 呆呆问出句:“什?么?”
“钱袋里有五十两银票,我攒了五年的活命钱!整整五年!你得赔我!”那姑娘见他退后半步,急得抱住他的一条胳膊,如同长?蛇绕树般勒得叫他窒息。
青年的同窗皱眉喝道:“那里来的泼猴,也来攀扯汤兄?方?才汤兄不过是扶了一把路人,若真是那人偷了你钱财,你便追去,作甚朝我们撒泼!”
姑娘闻言抱得更紧, 浑然不顾青年窘迫的面色, 朗声道:“你们还?讲不讲理?分明?我差点就?抓到那小贼, 若不是你们多管闲事,我早就?将钱袋子拿了回来!现在我身无分文,迟早要饿死街头!你们害了一条人命还?想不认账?况且我也没有要你们偿命, 不过是想讨些?酒食果腹,要些?钱财傍身,你们也不肯高抬贵手救我一救?”
却听此时街边小贩私语道:“我当是哪家小姐当街撒泼, 原是温玉居里那位......”
旁人疑道:“哪位?”
“温玉居里多淑女?,仇春闺里一泼妇这自然就?是那‘仇春泼妇’,崔颂颂了。”
旁人未及再问,那耳尖的青年同窗便夸张地掩着口鼻,连连后退,直到险些?撞到围观的人,才堪堪住脚,恍然大?悟道:“原是做皮肉生意的,怪不得手上这样有劲,性?子也这样糙。汤兄,你可别挨她太近,免得沾了闲言碎语啊。”
察觉到少女?的力道松了松,汤磬舟心下一紧,急忙抬眼看?她。却见那少女?故作凶恶地朝同窗龇了龇牙,即便听惯了这些?话,也毫不怯懦或是麻木地回刺恶意。
“关你什?么事?你就?这辈子没来过我们楼里?我看?你还?很是眼熟呢,教我想想哦,前些?日子来找云仙儿的不是你么?你同我们这些?皮肉”少女?拖长?了音调,挂着饱含讽意的笑刺他,那随笑意露出的单边酒窝,添上了几分天真纯澈的孩童气?,更加恼人,“你同我们贴得不够近么?还?训斥起别人来了?”
此情此景,看?着同窗吃瘪,青年竟没憋住哼笑出声:“成君啊成君,平日倒不见你有这样的老?去处啊......”
成君面色涨红,气?得横眉竖眼:“一个娼女?的话也信得么?奸猾商贩、粗鄙农夫、卑劣奴隶,唯有娼女?集三者恶处于一身!实在是最小人最无礼的东西?!”
他口不择言,却忘了自己的同窗祖上从商,忘了自己处在市井人潮之中。
在周围陡然冷下的愤怨的目光里,也有汤磬舟的一份,但他没有立即朝他翻脸,只朝那被称为?“仇春泼妇”的姑娘略点一点头:“可。”
对上姑娘茫然的目光,汤磬舟耐心道:“酒食,钱财,赔给你,都可。”
青年这样爽快,简直教她疑心上了什?么当。
但青年转头便真心实意道:“成君莫不是忘了我也是商贾,今日你与我同游,不过因我略通些?诗文抬举我,但我始终也只是一个贩货的,是你口中要招来闲言碎语之人......”
他朝那自知失言的同窗拱手道:“还?望成君也别挨我太近。”
人群散去,姑娘挨着青年的肩走着。
青年走了两步,忍俊不禁又无奈地问她:“某既已答应了姑娘,必不会食言。姑娘能别再扯某脆弱的袖子了么?”
姑娘“唔”地应了,却挨他更近:“你这人一向”
青年不自在地屏了气?,拉开了同她的距离:“一向怎么?”
“不怎么。”她瞧着他退后的窘样,哼了声,还?是没忍住接着问,“只是想说,你总这样滥好人么?对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也肯慷慨散财?”
青年垂首略作思索,却见到姑娘手腕上的擦伤。
并不是如凝霜雪般的皓腕,那截小臂线条有劲,若干疤痕也蛰伏其上,如与那些?皮肤天生一体。
一个吃惯了苦的大嗓门泼皮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