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水性还是一如既往地差。
胸口闷痛,一条腿也被划开了口子,他一时都顾不上,目光在四周照着人,还没看着就脑后一紧,呕出一丝涎液来,接着仿佛痉挛似的,接连呕出好几口水来。
他有些脱力地伏在岸边,甚至脚还在水里。
这副样子倒不叫人担心活不到三年后了,简直教人担心活不到三天。
湿发弯弯曲曲贴在身侧,还有一些落在面上,他稳了稳心神,清晰了些的视野中,竟真的看到一个身影在十来步开外只是软软趴在岸上,一动不动的。
能爬上来就没事。
裴怀玉上前,微舒了口气,推了推他沾满浑浊泥沙的身体。
“阿魏,醒醒。你有没有事?”
“......”
“魏春羽!”
裴怀玉终于察觉不对,将人翻过来,那人面上一道伤口被泡得发白,双眼紧闭,胸膛没有起伏。
他好不容易回来一遭,可不是为了送这个死人一程的。
裴怀玉对着残魂喃喃,心里揪了些神佛鬼道地乱求一通:“你在听吗?我想我的揠苗助长,可能要害死他......不,害死我们。”
那残魂替他挡下大半伤毒,几乎成了碎片残渣,当下幽幽道:“早知今日,我就不献舍了,招来你受长久折磨,还不如死了痛快。”
裴怀玉手上按压着身下人冰凉的胸膛,而后侧过他苍白失了生气的面容,排了口鼻呛入的水,复又摆正了头,托颈抬颏,吸了口气将唇凑上去。
第19章 第十九章 紫微山生母遗事(三) 侥幸……
两片同样冰凉的嘴唇陡然贴在一起,却也激得裴怀玉心里一抖。
他跪在魏春羽身侧,渡过去的第一口气也有些颤抖。
如果魏春羽死了,那他就功亏一篑了。
同生蛊白种了,受了那样多次的病痛与苦心经营到头来都成空,更不必说逆了因果的天道责罚会教他灰飞烟灭......他费尽气力想要抓紧的一切也都幻灭成了妄想。
滴滴寒水,沿发尖落到魏春羽面上,像是谁无力地哭了一场。
如果魏春羽死了......他就害死了他。
在魏春羽原先的轨道上,他会位极人皇,纵然一朝行差就错,落了个人彘下场,但也绝不会悄无声息地死成一个无名之徒。
他是搞毁了两辈子的人生吗?
裴怀玉机械地重复着按压与送气的动作。
就连身下人眼皮的抽动也没有看见。
裴怀玉感到生命不只在从魏春羽身体里流逝,也在从自己身上消弭。它们被绝望一点点蚕食了,而天真的幻想又化作眼角一点泪光。
杂乱地几近崩溃的心绪在自己的手被挥开时飞散了。
魏春羽睫毛抖抖簌簌地睁开眼睛,推开他猛地半咳半呕出四五口水,才终于喘上气。
一转头就是个面色惨白双眼失神的人盯着自己,他惊了一刻:“玉、咳......玉铮?咳咳,你现在简直......像个水鬼。”
嗓音是嘶哑的,言语更是欠揍。
但裴怀玉怔然眨下了睫毛的水珠,视线聚拢后只顾捉起魏春羽的一只手,哪怕他并没想好要说什么。
他心里生出了动摇。
或许刚才不该把魏春羽冒然拽下来,他或许能找到旁的下去的法子,或者就是任由魏春羽不管他了,转头走了过自己的生活,也是一条新的路。
只是裴怀玉只会想上一想,他不会真的舍己为人,如果魏春羽真的踩在自己再无转机的骸骨上、过得比自己好,他会卑劣地去怨他,会不甘心。
他凭什么还有一次机会,还有那样多的路可走,而自己吃尽苦头,好不容易回转一次,难道还有将生机拱手让人么?
将把魏春羽拽下去的那一刻,裴怀玉什么都没想,没有什么细水长流的计划或是应对的法子,只剩了破罐子破摔他死也要拽着他一起。
同样的人,断没有另一个比自己活得好的道理。
真是,太强烈的想法,在那电光火石间,像道天雷似的把心里其他想法都轰得稀巴烂。
裴怀玉想,如果再来一遭的不是自己,而是魏春羽,那人也一定会做出一样的抉择他们之间,从没有、也不必有谁对不起谁一说。
贴着头飞过的秃鹫像黑夜的开路者,天色很快暗沉下来。
崖下奔流着的河流泛着一股铁器铺子里呛鼻的锈味,河流一侧是贴着他们摔下来的崖壁,另一侧也是山地,只是有个被刨开的洞穴外头的草木被齐整地削去了,动手的时间应当很近。
“我这里止血的药......进了点水,不知道还能不能用了。”
两个同样湿漉漉的人挨着坐在洞穴里。
裴怀玉顺着身旁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腿上渗血的伤处,那里泡了水,只觉得冷,疼痛倒是隐蔽了。
他接过小瓷瓶,拔开盖子,里头冒出一股三七和茜草的气味,旁的药味不大明显。仔细看了,药粉还算干燥,能凑合用。
他倒也没客气,抖了半瓶在伤处,被引得眉间一蹙,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一副冷冷淡淡的“有药就治、没药等死”的神情。
末了道声谢递回去,待身旁人要接,又略收回去,佯装才见到那人面上的划伤:“你脸上的伤口,我来上点药吧。”
魏春羽奇怪地拿手去碰,摸索两下挨着了,痛得龇牙“嘶”了声:嘴上还皮道:“坏了,这下真的没有裴兄你好看了。”
少年冷白的面颊上被割了一道半指宽的浅伤,堪堪横在眼下,显眼得很,由不得他不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