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暗忖道?,若是这邪乎石头查不出来历,便找个囊袋兜紧吃灰,总归这石头无关他去留,不是当务之急。

但他未料到,这块看似可有可无、与蓝庭光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玄石,会成?为他化?险为夷的关键。

随着时间推移,洗心潭上的瀑布愈发汹涌,每簇水花的俯冲都带着烦躁和迫不及待。

大事?将至。

某个深夜,月亮被水纹肢解,而他被胸口灼烫烧醒,惊愕发现自己被无形的力量吊在半空,脚下?便是深不见底的洗心潭。

那?股力量逐渐加重,在他被掐到窒息的前一刻,他眼前炸开一片蓝光,而身上的束缚骤然一松,后知后觉的麻痹叫他思绪也发虚放空,他下?意识朝蓝光最盛处回望,却看到属于自己的躯体被炸了个粉碎,又被跳起的瀑布收敛吞吃殆尽,那?些水波也如受了安抚,宁静下?来。

他,死了么?

神思慢慢落入水中,他下?意识憋气?,与无边幽深挣扎,猛地挣开时掀开的却是自己湿凉的被褥。

原来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

胸口的玄石又发着蓝光,仿佛在安抚他。

他推开门去,在空中水汽扑到面上时,却陡然感到了和梦中一样的来自山另一面的吸引力。这种引力温和而强大,仿佛用孩童最熟悉的母亲的声音,蛊惑着他,说,回来吧,你生在此处,也应该作一块石头,永远匿于疾水之下?,嵌于山壁之中。

胸前的玄石猛地凉透,有一瞬间变成?了先前护身玉石的模样,然而下?一刻,又灼烫起来,仿佛是一个人天人相交的情态。

月光落在他抛掷的三枚铜币上,六冲卦。

险中求生。

狂风刮进房内,地上十数块石子却纹丝不动。隐约的血腥气?飘散在广阔天地间。

等凌亭生迈过?门槛,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屏风后的床榻上有人昏睡,他盯着那?些石子瞧了半晌,只当是魏春羽平日里摆弄的无关痛痒的把戏。凌亭生一向看不上这些雕虫小?技,随手一甩,便叫那?些石子乱了秩序,然而下?一刻,一声轻响,如冰裂在他耳边。他脚下?一顿,等了许久,也未再有异动。

要是他熟悉些阵法,便该认出那?是比匿形术更稳妥的“折镜阵”,即为以无形之镜切割空间。以守为用,则可匿形于镜片之间,无法被人察觉与触及;若以攻为用,则可先作茧困之,再化?刃杀之。

但此间并无杀意,除了隐匿之功,地上与孩童杰作无异。

凌亭生便无所觉地绕过屏风,正要将人掳走时,床上的人却不合时宜地醒来了,那?张面孔上还带着些茫然:“凌少主,你怎么来了?”

凌亭生说:“今天整片大洲灵力都有异动,我是自天地间为你取补的神魂,担心你受影响,就?来看看。”

拥着被褥的人神色有些呆滞,一时没?有答话。

于是凌亭生接着道?:“你面色这么白,又是惊醒,我担心于你神魂到底有些影响,不如扶你去洗心潭月光下?打会坐?”

那?人顺从道?:“好。”

他们二人自房内离开后,那?些石块被一股飓风卷席收拢,随即那?只隐了实形的手,以托举的形态出现,然后是整条手臂、整个人。

夜风吹动他乌亮的发梢,他抬起因思虑告一段落而发亮的眼睛,闪身跟了上去。

洗心潭上,一具被腰间力量托举而起,头部和手足都朝下?垂落的身体,安静受着四面八方涌来的灵气?,当灌涌得急了,才有些微的挣扎,但很?快又被旁边白裳的真人施法箍住了,如同一只没?有声息的木偶。

瀑布嘈杂,潭水幽深,怎么看都是杀人灭口、掩人耳目的好地方。

然而那?真人一挥手,叫深潭上空的身体滚落到岸边,袖子一甩,那?身体脖颈上的玉石便被一股疾风卷入他手中。

“这样久了,感应还如此之弱,我看是那?解星台出了岔子。”自岸边密丛中,十余个人逐渐显露了踪影,其中发声那?人失望地瞥了眼脚边的人,“不若将他也当养分扔进去,权当拖延些时间。”

另一人道?:“大洲自万年前苏醒灵力,便有了解星台,这样多年间,它何曾出错?我看,是你这施术人不靠谱吧?”

凌亭生黑漆漆的瞳仁一寒,还未开口,便听一道?年轻激愤的声音斥道?:“凌恒之!休对少主无礼!”

凌恒之冷笑道?:“凌庄还没?死呢!我一个为宗门操劳八十年的长老,还无法教训少主几?句了?”

在他们内讧时,江鹤自人丛中走出,将被扔在岸边的身体探看一番,终于压着眉毛起身,朝僵持的众人道?:“都别吵了。问题在人身上。这根本不是魏春羽。”

凌亭生问她:“卓扬的意思是?”

江鹤卷起袖子,摊开手掌自巅顶往足底去地拂过?那?昏厥的人,只见原本逼真的皮肉都如洇了水的纸片,缓缓融化?褪色。

众人见状不由愕然,有回过?味来的真人嗬嗬苦笑:“竟是点睛纸傀儡,除了卓扬,我们竟无一人留心察觉。想必是那?魏春羽察觉不对,才用了这招偷梁换柱!”

“真正的魏春羽,一定就?在附近。”凌亭生垂眼瞧着那?纸傀儡眼上两滴飞速干涸萎缩的血液,扯下?化?为实形的灵力,覆在那?纸傀儡的眼睑上,而江鹤默契地补全了他未完的寻迹术。

那?点血液裹挟着灵力,伸出触角,如游蛇般蹿向密林中,旋即又绕着圈围住了他们中的一人。

“梅长岁!”

被圈住的人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一道?道?堆叠的法咒按得压进了土里。

一只带着剑茧的手卡住了他的脖子,用劲的长指几?乎将他的椎骨按得内陷,所幸在将他的脖子捏断前,力道?松开了。

“不是化?形术。”

四肢发麻、头脑发昏的梅长岁还未及喘匀口气?,又被提着领子吊了起来。

凌亭生叹息道?:“本是叫你去看着他,怎么反倒将自己搭进去了?嗬,莫不是真的处出些感情来了?”

梅长岁面上血色褪尽,连连摇头:“承光不敢。少主,是我失责。”

线索断了。

几?息安静后,一道?声音森森响起:“我看他就?是透露内情给魏春羽,又协同他逃逸的叛徒!问得再多,不如搜搜他的魂。”

另一人踌躇道?:“但姜长老不日就?要回宗......”

姜长老便是梅长岁的师父,也是宗主凌庄的结拜兄弟,他名照夜,字谨严,为人同名字一样公?正光明,要是得知他新收的徒弟因着些前缘,便被捉来强作腌臜手段的一环、还受尽责辱,因搜魂毁了神志根基,必定雷霆大怒,将他们报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