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粝的沙石磨蹭得脸面出血,按在他们肩胛上的力道更是大得惊人,魏春羽几乎感到自己背上凭空多了两个深凹。然而这些都?不是最难捱的。
打?着旋的野风毫无顾忌地切过他们赤裸的身体,叫他们本就被倒提得面目赤红的模样更像待宰的猪羊。
魏春羽咬牙忍痛要拨指上的机关戒,刚抬起的骨节却被一只长履恶狠狠地钉死,在他牵心的疼痛上更作了残忍的碾刑。
“别搞这些小动作,”仑佑居高临下地死盯着他,如同?瞧一条必死的恶狗,“东西叫你们藏到哪里去了!”
魏春羽还挣扎着抬手,却被踩得更死,骨头崩裂的闷响在他耳边炸开,疼痛像巨响后短暂的失聪,完全摄住了他的心神,将他的灵魂与痛呼哀嚎的□□揉捏成一团。
他张了张嘴,最开始甚至找不回声音:“你、认错人了。”
魏春羽并未说谎,因着匿形术的缘故,紫微洞中仑佑的确未看到他,但?因为?他与裴怀玉面容肖似,又出现在紫微洞附近,仑佑便理所?当然认定了他们是同?一个人。
仑佑的靴头重重碾过他的肩臂,那道因刻意放轻但?咬字似要啃下块肉而显得悚然的声音,自上而下压在他头顶:“既然不愿意说,我也不好再强人所?难”
“显安。”
“在。”
“先砍掉他们不安分的手足,再拔去舌头,就地埋了罢。”
“是。”
在魏春羽与阿星哀愤的目光中,仑佑神色一顿,忽地歪头正眼瞧着他们:“算了。”
“挖坑太慢,直接扔下去罢怎么,两只为?别人卖命的蠢虫子,还指望我化?作慈悲无量观世音菩萨,饶你们一命?”
就在他二人猩红的舌头被捏拽出来时,忽有一人张开宽大白袖,与身后一男一女?踏云而至、从天?而降。
“在我天?罡门的地界,也敢叫嚣着杀我门下弟子,如此狂妄造次?”
仑佑眸光一凝,扫过这轻功卓绝的三人:“天?罡门?这样大的门派,竟也有你们这些藏头露尾、不以真面目示人的鼠辈,和这等窃人宝物的无耻之徒?”
大白鸟鼻息一重,叫那拖至颈下的长纱都?鼓动飘摇:“既然尔等竖子口出无状、不知悔改,就休要怪我天?罡门无情!”
他一个甩袖,袖中法宝便顺势滚落到他掌心,烂熟于心的法咒在口齿间碰撞翻滚,抬眼时一声“晃!”随法器的光芒一同?跌摔到仑佑那行人身上,叫他们眼前耳边所?有的光景声色都?如同?被搅动吸走,片刻的晃神已经足够大白鸟砍落两个侍卫的头颅。
在那叫显安的侍从率先回神,送出一剑欲与大白鸟绞缠时,那两个蒙面男女?却伺机而动,轻易挥退了受法器波及的侍卫的攻击,捉提了魏春羽与阿星的臂膀就跑!
眼看自家殿下的此趟险行就要无功而返,显安手下招式更加凛厉,沙石旋风在他们二人间扑朔扭缠,然而那大白鸟的爪牙却挟持了三皇子,逼他不得不放下刀剑。
等这伙“天?罡门”的暴徒飞身没入密林,仑佑自脖段上的擦痕捻出血来,阴狠的声音自咬紧的后牙里挤出来:“我看,这江湖上什么乱七八糟的门派,该好生肃清整顿一番了。”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无相宗险中求生(二) 三……
田间小道上, 自尽头?出现一辆无人掌驾的马车,随着骨碌碌的声音渐渐变大。
除草的农夫只?是瞥了一眼,又?见怪不怪地弯下了腰。
这里是与无相宗“天阶”相接的小村, 因着有大宗瑞气庇佑, 风调雨顺, 甚则连脚下百姓都要?长寿些, 称得上是个小“世外桃源”。
但小村与仙门却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仙门里的人怕沾因果, 不理尘世;小村中的人若要?进仙门,需得先过五千级风寒暑湿燥火盛极的“时阶”, 再过五千级各类魑魅魍魉的幻象侵扰的“心阶”, 若是心中一悸、脚下一错, 恐怕就要?落得个粉骨碎身的下场;抑或是熬过了,也要?拖着副千疮百孔的病躯无功而返。远不如守着家中一亩三?分地实在、安稳。
而那辆由术法牵引的马车,在天阶前停住了,里头?出来一行人,有男有女,其中袖子宽得兜了两管风的仙人甩出个清洁术,又?扔出个乾坤袋和灵宠袋,便将那车马都轻松收起, 继而与另两个仙人提携着行动不便的病号, 径直走入了门洞大开的传送阵。
正在那阵门将阖之时, 却被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石子卡住了。这真算得邪门,因着阵门赋了灵力,凡物触之必落得个碾为齑粉的下场, 但这泛着荧荧蓝光的石头?却硬生?生?抵住了门,又?被飓风吸入阵内,叫整个阵法消失时都不同以?往地炸出雪亮的白光......
这是魏春羽第三?回到?无相宗, 也是头?一回没有爬那磋磨人的天阶。
他手脚虽接了回去,但伤痛未消,便在凌亭生?的安排下顺水推舟地在无相宗内住了下来。
纵然在紫微洞祭坛前,一个无相宗内的阴谋算计,自江鹤语焉不详的话语里显露,缓缓绽开在他面前。但比起在外被疯狗似的仑佑追杀折磨,他还?是宁肯待在与师门有些情?谊的无相宗。
宗门内也无甚么大事,魏春羽便常常与已成了内门弟子的梅长岁捧着烤蜜薯与别的靠传送阵自山下偷渡来的吃食,坐在一处瀑布前。往往这时阿星都在研究门内弟子的招式,甚至改头?换面收钱又?收知识地替人上课,他鲜少与他二人一道悠闲度日。
梅长岁吃红薯还?是不爱吐皮,待那焦脆甜蜜的外皮与软糯扎实的芯子一齐滚进了他肚子,把积压的气息挤出来,他就要?再念叨一次师长“谜语人”的行为:“就算‘洗心潭’洗心再怎么重要?,也不能把我扔这儿来一个月不管不问吧?我从前的功课至少说的明明白白,这回我一问再问,都没人告诉我心要?怎么‘洗’!我总想着,没准是凌恒之又?在师父面前说我坏话,挑拨的!”
要?是魏春羽耳朵里有牙齿,这席话一定被嚼得比食糜还?烂。
他随口应过梅长岁委屈的叫唤,收起了点?火的小法术,苦恼地转了转一半金黄一半漆黑的鹁鸽:“这......你还?吃吗?”
梅长岁气愤的喘息声一滞,揣起了甩来甩去的袖子,果断道:“吃!这不还?有一半是好的吗?多谢洲君!”
鸽子皮脆肉紧,在梅长岁嘴里溢开辛香滑嫩的滋味,叫他眼睛亮了又?亮:“加了豉油和蜂蜜烤的就是香,我觉着这只?鸽子我能连骨头?一起吞下去!”
魏春羽得意道:“揪着只?鹁鸽作?甚我会的可多呢,就连当初打仗,我和十七个弟兄因为雨黄沙与队伍失散,不得已吃蝎子时,都是我拔刺弄熟的。”
“洲君在,看来传送门都要?失用了。”
魏春羽竖掌“欸”了声:“一码归一码,虽然下头?的食材都不如无相宗里灵力温养着的茁壮鲜美,但到?底是‘偷’来的,少了那些提心吊胆惊心动魄,岂不无趣许多?”
梅长岁将翅尖也啃得仔细,闻言连连点?头?:“是极、是极。不过话说回来,听同门讲,长老?们约莫筹备着什么大事,堂拖得也少了,脸上忧心忡忡,人也神出鬼没的、想去长老?堂看到?人影都难,大约也顾不上我们这些小动作?......嗳,洲君,你同少主走得近,你有听到?什么风声吗?”
“不曾。”
“罢了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要?真是天罡门和我们闹起来了,也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瀑布溅起的水柱分岔,作?几颗串起的凉珠,将魏春羽肩膀上的水痕洇得更浓。
他手里零碎的火星噼啪,由补筑修护得七七八八的经络传递着源源的温热力量。那些附着在残缺神魂边缘的干涸灵力,也在无相宗少宗主的焦心劳护下,有了微弱但时刻长养着的生?机。
就连被他刻意推搡进记忆深处的、以?为再无机会念诵的术法咒诀,都又?有了重见天日的机会。
他也在想,如果那个针对他的算计还?存在,无相宗等的时机,是不是就要?到?了。
那些被梅长岁提起的异常,会是朝他张开的大网吗?
魏春羽才不会傻到觉得,天下有空手套白狼的好事,无相宗替他重塑温养着的,可是半副魂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