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讲到这里,季东篱脖子上的布料已经不渗血了,那金疮药将她的伤护理得很好。只是季东篱噤了声,仿佛不讲下去,一切就能停在这。
魏春羽忍不住问道:“你们的过往如何,同那歹人、同我又有什么干系?”
谢辞病瞥了一眼季东篱,鼻腔里哼笑一声:“我来讲吧,讲讲这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是如何朝三暮四、最后给我们招来大祸的。”
......
谢辞病三十一年人生,一路走来,早就看清了各色面目下如出一辙的丑恶人心。他父母将他卖去当娈童,他受尽折磨,磕破脑袋装死逃了出去。后来是一个公子救了他,给他治伤,又送他去了济世书院。
那公子便是裴大公子,裴荣风。
公子说,他原本的名字不好,离家前的“阿芥”太轻了,草芥压不住他命里的苦难,府里的“狸奴”不像个人名,哪有把人当猫玩的。于是他壮着胆子央公子赐名,公子摸着他的头说:“这么小的孩子,吃了这么多苦。不如就叫‘辞病’吧叫了这个名字,往后就不会生病了。”
他自己拾了个姓,往后就叫了“谢辞病”,到如今叫了二十三年。
谢辞病很认真地念书,带着日愈深重的对公子的感激。他怀念,甚至是喜欢和依恋公子放在他头上的手。他在每个噩梦重现的夜晚,想到公子温和的声音,就不怕了。
二十三年前,公子向他伸出一只手。那时他承诺,二十三年后,他仍要握紧腰间的剑,为公子做任何事。
哪怕公子要做的,是夫子说的伤天害理之事,又如何呢?如果没有公子,他早就狼狈地死在了无休无止的折磨里。
可是,谢辞病没想到,他也有违背公子命令的一天。
为了季东篱。
最初他见到季东篱,更没想到有那样一天。
只是有一个向来娇气的贵小姐,肯同你坐在一处低矮的门槛边,捧着雕了二人模样的糖人,化了都不舍得吃。她央你转过脸来,那双水盈盈的眼睛里都是你,带着笑意温声细语地同你道:“我最喜欢谢郎了,怎么能舍得下口?你也......舍不得么?”你怎能不心动?
谢辞病也不是无心之人,在那一刻,他是真的觉得,眼前人是第二个待他好的人。
可后来二人私交被季家发现了,那季老爷客客气气地请他过去,只倒了一盏茶给他道:“你可知这茶是何处寻来?又花几两白银?”
谢辞病的目光垂在桌角,那季老爷叹了口气道:“我也并非存心折辱你,只是平日里府上的一盏漱口水,便抵得你一月生活所需。若是小女当真嫁与你,你难道要教她吃苦?还是靠着她的嫁妆坐山吃空?”
“我也不留你了,只是往后莫要再见小女了。”
谢辞病抿紧了唇,拱手告了辞。
他也知道季老爷说得不错,但他想在功成名就前,再见一面季东篱。他害怕她以为自己喜新厌旧地弃了她,他还记得自己许下的承诺“只要你不愿嫁给别人,我就不会让任何人强迫于你。”
他要娶她的。谢辞病和季东篱说好了的,在过去的每一次对视里,心照不宣。
只是当他潜入季府,误入了花园时,却听得那个熟悉的声音道:“表哥,你知我心意,我同那书生不过是萍水相逢,今日父亲见他也只是外人风言风语。阿篱是要嫁给表哥的呀。”
他如同被打了一闷棍,感到自己成了个头顶漏风的呆木头,好像一瞬间,那些炙热的情感就都顺着风漏出去了。
而借着夜幕的掩护,那季东篱还在情真意切地表心迹,声音之恳切,仿佛得不到她那表哥的相信,便要哭出来似的。
谢辞病忽然就笑了,他感到周围的一切都在嘲笑他自己。
耳边那男子似乎信了,说了些甜言蜜语安抚表妹,引得那少女害了羞,又是笑又是娇嗔。
原是已有良配了,又招猫逗狗似的作弄他玩,他恨那少女不忠,但又悲哀地发现,他仍渴望她爱慕羞怯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他就在寒风里一阵冷一阵热,回过神来时,那对男女已抱在了一处。
“狗、男、女!”
他咬牙切齿,其怨难解。
第9章 第九章 落拓寺红颜栽赃(四) 栽赃原……
只是谢辞病只是裴大公子身边的小小亲信,人微力薄,无法回报。
却不料他心上人的“好表哥”,竟是裴荣风小妹的未来夫婿。
起先这事是季老爷先发现的,且发现时他们已珠胎暗结,无奈之下想要谢辞病接盘,堵世人悠悠众口。
谢辞病应了,他想的是让季东篱落自己手里,再好好儿算账。
未曾想后来季东篱还与那好表哥私会,叫裴荣风的人撞见了。
这下裴荣风大怒,气愤上头时命谢辞病和另一侍从杀了这对狗男女。
要是能在成婚前就杀了她雪恨,谢辞病想,也是一桩好事。
只是他剑尖发抖。
缘何发抖?
一时间,他几乎被心里冲撞的愤怒与哀切撕裂了,在公子要灭口绝患时,他甚至觉得解脱了只要季东篱一死,就不会有人折磨他了,而那个回忆里言笑晏晏的少女,也可以永远彻彻底底地属于他了。
纵然她哭着喊他“谢郎”,说自己怀了他的孩子。那又如何?
他不会再纵容相信一个骗子。
但当同行人将雪亮的蚕丝绞上季东篱的脖子,他竟悚然一惊,如大梦惊醒、又似忽然被拖入迷瘴,思维迟钝时,身体已与那同伴缠斗起来,可笑地保全那并不爱他的心上人。
同伴大惊,劝他道,不遵公子命令,他安有活路?
谢辞病的剑在抖,他说:“我对不起公子,等我处理好这边,我会回去领罪。要是你还顾念多年同窗情谊,还请今日剑下留人吧。”
......
“我违抗了大公子,但还是不想死的。我知道把你魏公子带回去,大公子或许会对我网开一面。”
谢辞病说完这些,像是吐尽蚕丝的蚕,沉默地坐在自己怀孕的妻子旁,等着落败者的最后的凌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