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他......”
“没有,我?正巧碰上徐常青,免了脏手。”
魏春羽同他借着私语靠近的动作,将酒液与菜肴翻倒在袖中、脚下。
那主位上的人吃得高兴,陡然站起?,露出的口?唇边还?沾着淡红的酒液“诸位同饮!”
呼声过后,更?有八个赤身大汉抬上个无足大鼎,点燃鼎底,醵青色的火焰与白烟先后冒出,正与舞姬此刻的青底白纹衣裳相衬。
魏春羽在面具下的神色怨忿,愈是发现了这场宴席的“精巧用心”之?处,他便愈觉恶心,恨不能当场拔剑把?桌子劈作两半!
他紧攥着青筋暴起?的手被人覆住,贴着他的那人皮肤湿冷,无声安抚着他躁郁的心神。
“快了,我?在入席前就?见到了徐常青,房长风只落后他们一步。”
“好?。”
魏春羽被他捋开攥握的手指,精细的金疮药粉被妥帖地敷到伤处。
席上的侍从机敏地撤去空出的食盘,垂首穿行过长而?热闹的歌舞排场。中央青色巨鼎的肚子中响着唝咙唝咙的动静,卖力地将乳白的烟雾萦绕满厅堂,大约是宴会主人想造出个“仙境”来。
然而?过了一会儿,那飘来的热烟中竟带着股异香,蒸得人额角渗汗、头?脑发昏。
“这炉子瞧着蹊跷,里?头?到底是什么东西?”
裴怀玉道:“它下面没有脚,是‘镬’。”
有足曰鼎,无足曰镬。
“尝一脔肉,知一镬之?味”,说的就?是用这样的容器蒸人肉。
魏春羽面色一白,终于抓住了第一眼看见这奇怪容器时稍纵即逝的念头?。
不能再想,不能再想,他愈发觉得这闷得叫人窒息的地方?,正被一股重过一股的荤腥气味冲击着。
那主位之?人见众人猜疑不定,喉中滚出两声笑:“诸位贵客久候,这大镬之?中的宝贝,很快就?能叫诸位眼福与口?福同饱!”
有个坐在魏春羽对面的面具人行礼出声:“请教东道,为?何这回的大镬肚中有声?而?往常的都?不曾有?可是其中又翻出了什么新意?”
“正是正是。都说‘惊则气乱,恐则气下,炅则气泄’,而?气机混乱之?际,又是腠理大开之时。于是将那洗净、推剞过松果花刀的‘和骨烂’,于活蹦乱跳时放入其内,任其在香辛料材中惊恐起?舞,才最是入味,也有了这道脆嫩烂熟的肉肴。且这大镬之?内,更?有奇巧构造”
话悬于此,东道大手一挥,便有四个赤膊大汉熄了火,用嵌在镬嘴中的长棍撬开了顶盖。
蒸腾的白气迟滞一瞬,喷涌而?出,几乎叫席上的人置身于一场不见他人的大雾之?中。
待眼前迷雾散开,那大镬发出“咔嗒”一声,而?后是漫长嗡鸣,镬下肚翻开扇小门,里?头?的情形一览无遗。
其内空如小室,只在最正中,有个铁制圆柱,自顶上俯视,便是个太极图案。而?在阴阳交接的缝隙中,夹着排冒着通透热气的“和骨烂”。此刻那代表着“阴”与“阳”的铁柱缓缓分开,那排“和骨烂”便也如遭二马分尸,前后骨肉分崩离析开。每个“和骨烂”都?仰面伸颈,妄图逃开将自己钉于“阴”与“阳”上的前后两根铁刺。
只是那些挣扎着入味的过程与被堵死的惨绝人寰的痛呼,都?随着那些蒸气不复存在了。
主位之?人声音倨傲得意,客座众人则是瞪着贪婪垂涎的眼睛啧啧称奇,整个礼厅乌烟瘴气、朋比为?奸。
魏春羽的手微微发着抖,已经探去的后背,然而?入手是光秃的玉带环佩,并不见他自己的长剑。
幸而?这时外头?终于传来刀剑相交与隆咚熙攘的脚步声,他立时一刻也忍不了,拍桌而?起?,蓄力将裴怀玉腰间长剑“铮”地拔出,抬肩落肘将眼前长桌劈作两半,剑光回旋,又接连削下邻近几人的脑袋,在众人的惊呼躲避中砍了个痛快。
他本就?有伤在身,逞怒胡乱劈砍了一通,握剑的手很快就?抖得不像样。
主座之?人怒而?拍桌,高喊道:“抓住那个疯子!”
然而?外头?大理寺房长风终于带人冲破了大门,将他们包围起?来,侍从更?是只顾着自己逃窜。
那主座之?人见势不好?,就?要转退进暗室逃命。在拐进暗门的前一刻,一柄寒剑狠狠钉入他耳侧墙上,剑尾还?兀自震颤鸣啸。
掷剑之?人正是魏春羽,要不是那剑途中被大镬擦碰偏转,此刻必已捅烂他的脑子,搅坏他的脑髓,送他归西!
崩裂的疮口?如开裂的土壤,自其中又流出灼烫的血液来,魏春羽双手握住剑把?,朝后将剑拔了出来,整个人被力道反冲得一个趔趄。
礼厅内除却几个自暗道窜逃而?出的人,都?被脖子上的剑架着走了。
房长风扶住魏春羽的肩膀:“洲君,此番你受苦了!”
却说原本魏春羽同他说了“老鸦”与“胖子”的院中对话,只觉他们形迹可疑。然而?后来房几青的嫂嫂将事态闹大,才叫他们深入察查,的确发现了育婴堂婴儿以月为?次的不翼而?飞。
原来那房几青与育婴堂几个主事,原来假借慈善之?名?,行不义之?事,将那新活幼童一些送往达官贵人府上,权作打通关窍的筹码;一些用于满足自己扭曲的私欲,当作“两脚羊”“和骨烂”端上饭桌。
而?在几日前由房几青和张雨生运送幼童的途中,竟然跑脱了一个,因着那些幼童都?是先时贵人们看过定好?的,房几青又急又气,幸而?乱中生“智”,记起?家中小侄子也曾得贵人青眼,便趁嫂嫂熟睡,偷偷将小侄子带出,以玩乐新把?戏为?借口?,也哄骗着他跳进那暗箱中。
而?在张雨生搬动那箱子时,小童因为?颠簸出了声,被嫂嫂听见,虽未被拦住,但到底是怀疑上了他,却在房几青抹着泪的胡言扭曲下,只被当作是失孤者的疯言疯语。
房长风一阵后怕,他若是没有将魏春羽的话放在心上,留人守着那个院子,又在听闻疯妇传言时暗中见过了那母亲,今日又及时跟紧了魏春羽的记号,才阻止了这场人肉盛宴。
然而?他正扶着魏春羽的肩膀,对着眼前场景又悲又叹时,魏春羽却如失心疯了般将他撞开,提剑就?往镬门上砍,然而?那镬是青铜质地,坚硬无比,就?是连剑痕都?浅淡难辨。
房长风一时愣住了,转身就?要喊人来拉开他,不料在那之?前,一个与徐常青说过了话、似也是魏府家仆的青年上去拉住了他。
房长风“嗳”了声,正要提醒他当心被误伤,却见那人干脆利落地擒了魏春羽的腕骨,将发狂的人箍在怀里?,低声说了句什么,魏春羽便也脱力似的安静下来。
“这......”房长风松了口?气,又不由摸了摸鼻子,问一边的徐常青,“这位是谁啊?”
押人时衣摆被踹了两个黑脚印的徐常青黑着脸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房长风奇道:“怎样?”
“总之?才不是外头?传的大人养在府里?暗房中的那个男宠,大人既正且直,那些都?是无稽之?谈!”
“喔,这便是传言中那位红袖添香的俏琴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