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他说?。
谢明夷的眼睛只留出一条细眯的缝,听到他的话,侧头去看。
微小的雪花落在炙热的火堆里,前仆后继,比飞蛾扑火还要壮烈,在这渺茫的天地间,连一丝一毫的声响都未留下?。
谢明夷终于闭上了眼睛,头一歪,彻底昏睡了过去。
按理来说?,他的眼前,应该陷入一片漆黑。
可是一股巨大的悲怆重重地袭击了他的心脏,乃至浑身都疼痛起来,像是灵魂从身体里剥离了一般,谢明夷慢慢、慢慢地“钻”了出来,看到破败的院落、燃烧的篝火、少年陆微雪,以及尚是八岁孩童的他自己。
他“走”过去,急切地想要触碰一下?陆微雪,陆微雪的身体却从他手中穿过去了。
一个女人在院门后走进来,她面容哀婉,美?丽至极,和陆微雪十?分相似,都是冷白的皮肤,樱粉的嘴唇,以及颜色浅淡的双眸。
陆微雪走向她,神?态很镇静,微乱的脚步却暴露了他的紧张。
女人掠过他,俯下?身看向靠着墙角睡着的小谢明夷,转而抬起头对陆微雪说?:“你做得很好。”
她的眼神?中带了几分怜悯,道:“可惜,要忘掉这些,必须大病一场,这孩子免不了要受一番折腾了。”
陆微雪沉默不语,只是盯着墙角的小谢明夷出神?。
谢明夷就站在他们面前,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他怔怔地抬起双手,却清楚地透过双手看见了燃烧的火焰。
他已经变成?魂魄了么?
“母亲。”
谢明夷突然听到陆微雪喊了女人一声,心头不由得一震,原来女人是这样的身份。
也是,母子二人长?得这么像,他早该猜到的。
在谢明夷的记忆里,有关陆微雪的母亲的事?,除了冷宫弃妃,便就是她那神?秘的异域身份。
她连个封号都没有,有人便在背地里称她是妖妃、毒妃。
毕竟连皇家都下?了定论,就是她给巡游到西南的陛下?用了蛊毒,这才暗结珠胎。
陛下?登基后身体一直不好,就是中了这凶险蛊毒的缘故。
而当谢明夷真真切切地看到她本人时,却怎么都无法将她与?一个心如蛇蝎的毒妇联系起来。
女人的眉眼间有一股淡淡的哀愁,琉璃般的眼眸中,尽是悲天悯人的神?色,整个人都如那天边皎洁的明月,光辉圣洁。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择手段地去害人?
“云薇的疯病越发严重了,我们此次上京,只是为了去求你父亲撤军,向他澄清,苗疆千户人家都安守本分,并无谋逆之心……可她经过此处,竟又想起那番往事?来了,总归孩子是无辜的,雪儿?,你救下?了谢府的公子,你做得很好。”
“我已将云薇稳定下?来,现在她在客栈里睡着,等她醒来,是走是留,且由她去就是了。”
女人一边说?,一边解下?陆微雪身上的披肩。
她的目光落在陆微雪脸上,轻声说?:
“可是我们的身份特殊,实?在不能?跟这世俗中的人有过多?牵扯,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所以必须让这孩子忘掉一切,你能?理解吗?”
陆微雪触及到母亲温柔似水的眼神?,沉默着点了点头。
女人淡淡一笑:“你身上带着热毒,天寒地冻反而对你有利,绝不能?贪恋片刻的温暖,毁了自己的身体。”
这话是关心,也是警醒。
她将披肩丢进火中,母子二人静静地看着火光将披肩一点点吞噬,就像毫不留情地吞噬一片片雪花那样。
谢明夷也在一旁瞧着,却是心如刀绞。
“啪嗒”一声,墙角小谢明夷怀里的面具掉在了地上。
陆微雪走过去,捡起来。
“古将军传信来说?,官军那边似有异动,所以今夜不宜久留,雪儿?,你快去快回。”
女人嘱咐完,陆微雪便闪身离开了此处院落。
谢明夷忙跟过去,他走了几步,却发现自己不像是在走路,更?像是被陆微雪牵扯着,“带”过去的。
扑簌簌的雪落个没完,现在的陆微雪也才十?岁,个子还没有抽条疯长?,谢明夷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孤独固执的背影,心底不禁泛起一阵阵抽痛。
来到闹市街口,陆微雪戴上了那个兔子面具。
面具的底子制作得粗糙,画笔更?不知是从哪找来的劣质货,小谢明夷的画技实?在难有用武之地,因此画出的图案有些一言难尽。
陆微雪避开人头攒动的街中央,在边上走了一会儿?,脚步一顿,目光锁定在远处一个少?年身上。
穆钎珩正跟一个摊主争执,他的表情很是着急,双眼通红,看起来有些狼狈。
“这个珍珠的主人到底在哪?只要你告诉我,我给你多?少?钱都可以!”
摊主冷眼打量了他一眼,嘴角不耐烦地耷拉下?来:“不是我说?,你们这些富家少?爷一个个的,到底是有多?闲啊?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有闲功夫记那么多?人?别?以为你头上也戴着个差不多?的抹额,老子就得捧着你了,这珍珠就是那个小兔崽子亲手给老子的,这天底下?没有买了东西不给钱的道理!他拿了老子的货,老子收了他的钱,公平买卖,老子干嘛要记他往哪边走了?”
穆钎珩见问不出来,就要拿出身上的钱袋。
“那我再把这珍珠买下?来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