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他下去。”

侍卫领命,将贺维安带走?。

场面再次安静下来。

谢明?夷惊魂未定?,此时陆微雪禁锢他的力道松了些,他便?抬起一张汗湿的脸,眼中带着几分惊慌,急急问道:“他不会死的,对不对?”

陆微雪面容平静地望着他,浅淡眸光中却笼罩着一层消散不下的愠怒。

他抬起手,指腹轻轻擦过谢明?夷的下巴,而后毫不怜惜地揉搓了一下他的嘴唇。

是冰凉的触感,谢明?夷满脸无措,此时腰身还被陆微雪箍在怀里,只能任由他动作。

花瓣般的双唇微微张开,艳丽萎靡,表情却无辜又天真,泛红的眼尾诱使人?迷失犯错。

陆微雪眼神一暗,随即松开了他。

谢明?夷惊魂未定?地喘着气?,看着陆微雪离他远去。

他往前追出去几步,却被侍卫拦住。

“请公子回宫。”

谢明?夷别无他法,只能照做。

京城的夏夜闷热,漠北却极其凉爽。

北狄王帐中架着三只被剥皮的羊,由专人?守着,在旺火中翻滚炙烤,粗犷喷香的气?味传得极远。

贵族们大都?体格雄壮,大口喝酒吃肉,一时之间好不快活。

“大哥!今日孟家那狗崽子又给?咱们运了十五箱火药!今年得上苍眷顾,咱们草原牛羊成群,养的骏马也?膘肥体壮,将士们个个饥渴难耐,趁着那个狗屁皇帝还没?坐稳位子,咱们直取中原南下的计划,马上就?要实现了啊!”

皮肤黢黑的大汉一边撕扯下一只羊腿,一边大口往嘴里灌酒,朝主座上的人?大声道。

坐于主座的,正是北狄王的长?子,速不台。

他的头发似乎不久之前刚刚剃光,而今只长?出极短的一层。

北狄王年老病重,速不台理所应当地变成了北狄的话事人?。

速不台用匕首割下一块带血的半熟羊肉,就?这刀尖卷入嘴里,一边咀嚼,一边指着他道:“乌延,你小子上次跟那中原人?来了个里应外合,剿灭五百穆家军的事,大哥还没?有好好奖赏你啊!”

“可惜没?杀了小儿穆钎珩!竟让他逃了出去!不过穆毕武那个老匹夫还是一如既往的懦弱无能,宁愿自杀,都?不敢与?我北狄勇士一战!”

乌延愤恨地重砸了一下桌子,木桌竟承担不住他拳头的力量,桌腿上出现了丝丝裂缝。

他们与?穆家军的仇,在穆毕文时代便?已结下,那时穆毕文一刀砍断了老北狄王的手臂,老北狄王支撑了几年后,便?饮恨西北。

好在穆毕文在那一战后便死了,穆家军从此没?了主心骨,但如今的北狄王一直体弱多病,这么多年来都贪图享乐,不愿为?复仇部署,因此即使是穆毕武这样的人重新执掌穆家军,他们也?无机可乘。

外强中干的穆毕武不足为?惧,却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个穆钎珩。

在他们看来,穆钎珩的“恶行”,比穆毕文有过之而不及。

多少北狄人?命丧于穆钎珩之手,在速不台看来,他穆钎珩不过一个毛头小子,竟带着穆家军将北狄五千精锐耍得团团转,最后只会了零星几个。

这么一来,北狄折兵损将,穆家军却重回了当年的威名赫赫。

后来穆钎珩又数次坏了北狄的好事,北狄不得不转变策略,佯装与?周朝和睦相处,还答应了那个假惺惺的互市贸易。

北狄王虽是速不台、乌延的亲生父亲,但他优柔寡断,头脑昏聩,过了几年的边境和平生活,吃到了与周朝相安无事的甜头,便?真的痴心妄想,要与?周朝保持永久和平。

速不台和乌延一直都?看不起北狄王的“苟且偷生”,反而对爷爷的骁勇善战很是向往。

所以在北狄王逐渐卧床不起之时,他们便?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甚至歃血为?盟,与?十几个贵族共同发了毒誓,此生北狄的铁骑一定?要踏平中原。

“大哥为?了我们的大计,不惜亲自混入那中原的寺庙之中打探敌情,如今我北狄武器精良,那些所谓铜墙铁壁的边防重镇,恐怕都?不知道他们的火器都?快被偷完了吧!哈哈哈哈!”

乌延哈哈大笑,干脆站起来,手拿两把重达八十斤的战斧,在营帐中央舞动起来。

“那天老子就?是这样一斧头、一斧头地砍烂了那个狗崽子的头!穆钎珩还喊他的名字!简青,简青!哈哈哈!那小子杀了我多少弟兄!但还不是头被老子剁了!身体被马踏了!这就?是与?我北狄为?敌的下场我北狄勇士一出,必要荡平中原!

“荡平中原!”“荡平中原!”

“荡平中原!”

营帐中的人?皆野心勃勃地看着他,都?忍不住拍手叫好。

呼啸声和汗臭味、羊膻味混杂在一起,入主中原的梦就?在眼前,让人?激动不已。

谢明?夷被关回了宫里。

一整晚,他都?无比焦灼,睡得极不安稳。

梦里一会儿是父亲忧伤的脸,一会是穆钎珩被午门斩首的场景,一会又是大牢里的贺维安。

甚至在恍惚间,还会看到生辰那日的先皇,他目光慈爱,嘴角带着微笑,胸口却被捅出了一个血窟窿。

谢明?夷扶着脑袋坐起来时,才刚过卯时正刻,清晨的阳光只吝啬露出一点,宫里洒扫的侍从都?未起身。

他是从噩梦中惊醒的,冷汗连连,脸色煞白,脑袋疼得厉害,浑身都?极不舒服。

下了床,顿觉口干舌燥,猛灌了半壶凉茶,才缓过来一些,混乱的头脑也?镇定?了许多。

谢明?夷干脆沐浴,在浴桶里止不住发呆,直到水都?凉透,才后知后觉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