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到如今, 却前途未卜。

甚至极有可能,今夜便是他和谢明夷见的最后一面。

方才他挡箭时,稍有不慎, 一支箭穿破了他的胸口。

他在军中摸爬滚打多年, 无数次死里逃生, 独自面对了大大小小的伤,所以此时最能明白这次受的伤有多重?。

饶是军中人人钦佩的冷面将军穆钎珩, 也难得怀疑, 自己还?能支撑多久。

自从离开江南之后, 穆钎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他必须忍,忍得连自己都忘了疼。

从前学堂之上夫子所言的“小不忍则乱大谋”, 并非虚言。

他当时张扬又气傲,根本不放在心上。

后来, 他也真的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穆钎珩只觉得浑身发冷, 并非是由于暴烈的风雪,而是由内而外、发自骨髓的阴寒。

撑到现在,已?是不易。

脖子上挂的红绳隐匿在衣服里,绳子末端垂挂的铜币却在隐隐发烫。

这枚他视若珍宝的铜币, 谢明夷恐怕早就已?忘了。

穆钎珩苦涩地勾起了唇角,内心的酸涩和痛楚随时都在试图将他击溃。

忘了也好,如果他死了,谢明夷最好永远不要再想起他,不要为?他伤心。

子时已?过,谢明夷的生辰也结束了。

藏了许久的东西,终是没能交到他的手?上。

谢明夷发着高烧,糊里糊涂的,闭着眼睛在他耳边反复呢喃着一句话,声?音又小又迷蒙。

如果可以,穆钎珩不想再听第二遍。

但偏偏是风雪交加的时候,万籁俱寂。

谢明夷的声?音放大得如此清晰。

“陆微雪……为?什么……”

一声?长叹,密林的出口也在前方了。

郊外驿站。

廊下,四个?人端坐在一起,围炉煮茶。

三个?男人约有四十岁左右,都蓄了胡子,头戴方巾,面貌虽然充满了书?卷气,三双眼睛却都不安分,显得精明世故。

而正对着雪景而坐的,却是一个?只过了弱冠之年的年轻人。

贺维安穿着青绿色衣服,面前是靛青色的茶杯,也算相得益彰。

他垂着眼眸,听那三个?世伯你一句我一句地辩论?着,他该如何回报青州贺氏。

茶壶咕嘟咕嘟冒着热气,仿佛在催促着什么。

“三位世伯,喝杯茶吧。”

贺维安的手?指微微用力?,捏紧了茶壶。

他站起身,动作行云流水,斟满了三个?茶杯。

“贤侄啊,你是个?懂礼数的,我没有看错你,当初费尽心思给你谋了个?科举的机会?,现在你也算鲤鱼跃龙门了,啊?”

左手?边,身体干瘦的中年男人赞许地说道。

贺维安微微一笑,“世伯教诲得是。”

干瘦男人喝了口茶,砸吧砸吧嘴,话锋一转,道:“只是你那妹妹,确实?需要管教一下了。”

他将茶杯放下,抬起一根手?指,指点着说:“本来给你妹妹定了婚约,是徐州张氏,虽然张员外年纪是大了点,可嫁过去也算正方嫡妻,又是续弦,一进?张家门便有一子二女,这到底有何不好?这样的婚事,别人家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可你妹妹呢?这丫头虽然从小就不好管,但我们都以为?,她是个?明事理的,不曾想到,她竟胆大包天到如此地步,自己一个?人逃了婚,还?直奔京城来找你!”

说罢,他叹息着摇头,一副着实?头疼的模样。

对面微胖的男人帮腔着开口了:“哼,二哥,你何必为?王若昭费心至此!朽木难雕、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一个?小丫头,干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我们堂堂贺氏,被她一个?弄得声?名狼藉!若不是维安中了状元,只怕五十年之内,贺家都在青州抬不起头来!”

说着,他恨恨地将茶杯往桌子上一放,道:“若昭若昭,一个?区区女子,担得起这样的好的名字么!原本我要给我儿取名为?昭的,竟被他们夫妇俩抢先占了去,给一个?丫头安上了!我就说吧,女子撑不起这么大的名字,迟早惹出大麻烦来!”

贺维安脸色一变。

干瘦男人看到后,表情有些不自然,向微胖男人递了个?眼神,警告他谨言慎行。

微胖的男人一下子便反应过来,如今贺维安是状元郎了,又入了翰林院,早就不是那个?任他们欺凌摆布、无父无母的贺维安了。

他一下子有些尴尬,轻咳了两声?,喝起茶。

一直都未说话的男人年龄稍大一些,将近半白,他的鼻子上长着一个?巨大的痦子,模样有些吓人,平日又总是板着脸,故而真显出几分威严的模样。

“大哥,您说句话啊?”微胖男人试探着看向他,打破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