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冯毓伊的目光滑走，又倏然落回来，眼神变得古怪而严肃。打量的目光让冯露薇冷不丁后退一步，她开始回忆身上有什么，值得冯毓伊为她沉默驻足。

是做爱留下的痕迹吗？可能性很低，贺青砚没有折磨她肉体的爱好，她身上连温柔的吻痕都没有。

“怎么回事？”冯毓伊显然不悦，缓慢伸出手去。

她的手越过山茶花胸针，停在冯露薇膝盖上，又问：“怎么受伤了？”

“噢，这个……”冯露薇意外地愣住，“已经没事了。”

冯毓伊却干脆蹲下，用手指碰了碰结痂的膝盖，仰头看冯露薇，“摔倒了？跟姑姑说说。”

“你不是急着出门吗？”冯露薇有些摇晃，因冯毓伊仰头的眼神，那是浓郁的担忧，一池幽深潭水漾开母性波纹。

“晚一点没关系的。”冯毓伊轻描淡写。

关系很大，冯露薇知道，这是姑姑与贺家长辈第一次吃饭，迟到绝对属于罪大恶极。

“去过医院了吗？不然我先送你去医院。”她把试穿的高跟鞋踢下来，鞋面水钻磕在地板，啪嗒两声闷响。

“我这是在酒吧弄伤的。”冯露薇认为，姑姑此时的温和，是因为她尚不知情，不知道贺青砚去派出所捞她，不知道她在酒吧惹了大麻烦。

冯炳上一次的反应模式，可以作为冯毓伊今天的预演。他们很看重这桩婚事，与世家联姻是向上的捷径，冯炳认为冯露薇破坏了家族形象，因此大发雷霆。

可冯毓伊安静听完前因后果，却露出心疼的神色，开口问的第一句是，“所以你去过医院了吗？”

与喻咏的晚饭定在晚上八点半，现在已经八点十五，开车过去需要十分钟，但冯毓伊仍在问，“你去过医院了吗？”

冯露薇发觉，她在成长中漏掉了很多回忆。

她出生时家里很穷，父亲和祖父不愿再多养一个女孩，母亲以死相逼才将她救下。

后来母亲跳河自杀了，因为父亲出轨县城里的一个舞女，舞女生了一个儿子。

养儿子很费钱，冯露薇成了最大拖油瓶，直到有位小沙弥路过，赞她命格特殊，可以旺家族事业。

她有记忆时，已经是泉隐寺长大的孩子。六岁那年，玄黎告诉她有人来找，一个年轻女人便走到她面前，轻轻捏她的脸。

年轻女人说，“我是姑姑呀，小薇。”

她明白，冯露薇不懂“姑姑”的含义，解释道：“姑姑就是爸爸的妹妹。”

她帮冯露薇梳头，给冯露薇戴上一个红丝绒蝴蝶结发夹，这是冯毓伊亲手设计制作的第一款商品。

十三年过去了，冯露薇忽然在这个寻常的夜晚，在冯毓伊即将上岸的夜晚，想起童年的一件小事。

“别听你爸的话，他再要罚你，你就给姑姑打电话，知道吗？”

“如果、如果你没能和他结婚，你的事业会受到很大影响吗？”冯露薇轻声问。

冯毓伊以为她担心迟到的事，“没关系，他们不会这么斤斤计较。”

“姑姑。”冯露薇忽然抓住她的手，力道有点重，“你和贺叔叔结婚，是为了什么？”

冯毓伊风轻云淡笑了声，“大概是为了少奋斗十年。”

高跟鞋被重新拾起，冯毓伊把脚套进去，她依旧是精致、强悍、雷厉风行的商人。

“去睡吧，小薇。”冯毓伊站在门口向她挥手，揽着晚风向外走，“别担心，晚安。”

月光如昔，冯毓伊转身朝远处，她没有宽阔的肩膀，投下的影子却很长。

0039 第三十七章 夜会 （微H)

车灯划过天花板，照得一块波光粼粼，冯露薇从床上起来，披一件薄衫赶下楼，推开门竟然听见蛙鸣。

春季末尾的信号，在两辆汽车引擎声里惊醒，她闻见温热花香。冯毓伊从车上下来，紧随其后是贺青砚的车，他们站在院门口告别，穿着同色系西装，以社会眼光来看是很般配的。

冯露薇隐在门廊阴影下，若不回头很难发现她，先去确认冯毓伊的表情，姑姑的脸上写着轻松，这说明今晚的饭吃得很顺利。

“顺利”让冯露薇松口气，心又被扯起来，像一只鱼钩刺进来，拎着心脏朝高处去。

她又去看贺青砚，发现他的目光正往自己的方向，四目相接时仿佛灵魂撞到一起，冯露薇心虚地扭脸，数地上新开的花。

希望姑姑进展顺利，又不希望冯家联姻顺利，她抱着进退两难的心态，把头埋下去，听见冯毓伊喊她：“小薇，过来打个招呼。”

冯露薇不得不把脸抬起来，陷入贺青砚遥望她的双眼，声若蚊呐地说：“姑父，晚上好。”

没等贺青砚应声，她立刻表态道：“我先进去了，你们聊。”

她掩入门房，截断月光和他，在冯毓伊跟前心虚地与他划清界限，贺青砚面上不显，分外平静地说：“走了，早些休息。”

外面再次响起引擎声，冯露薇听见姑姑回家的脚步，她不愿看窗外，知道贺青砚毫不留恋地走了，不想让自己的目光如怨妇、望夫石，她把脸埋进枕头。

心绪不宁，矛盾的念头纷繁复杂，刚才贺青砚看她，但目光好平静，比他们没有接吻之前还平静。

冯露薇觉得委屈，即使她清楚没资格委屈。姑姑卧室的房门一响，屋里没了动静，手机忽然滴滴震动。

屏幕照亮她恍然的脸，贺青砚发来消息：“来院外第二个路口。”

冯露薇看了两秒，腾地坐起来，先跑到窗边向外看，两个路口外停着一辆黑色汽车，隐匿在茂盛的梧桐树下，红色车尾灯透过树叶间隙，被她隐隐约约看到。

目光转回屋内，冯露薇竖起耳朵留意，姑姑没有再走动，万籁俱寂的休眠时刻，她心如擂鼓拧开门把手，学小猫踮脚探出去。

走出大门外，她的脚后跟才落回地面，开始放心大胆地奔跑。

没有晚风，却被她奔跑时带起晚风，冯露薇浸入蛙鸣交织的夜晚，跑得轻声笑起来，像只夜莺飞入汽车后座。

“慢点，急什么。”贺青砚伸手接住她，女孩径直撞入他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