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梦醒,齐王登基,一将功成万骨枯。
陆瑾晏再是不愿说出与穗禾的往事,可眼下由不得他不说。
他艰难地开口:“臣回江南,偶然遇见臣妻。臣傲慢无礼,冷言冷语骂了臣妻,还误以为她是贪财市侩之人。”
“可臣妻在府中人缘极好,热心助人从不说人是非。可臣仗着偏见,对她极尽嘲讽。”
“她不过一个丫鬟,自是无力与臣抗衡,可臣依旧不肯罢休,三番五次让她做臣的妾。”
“臣妻贞烈,从不是一个肯依附旁人的女子,她心性高洁,原是能支撑门户的女子。”
“可臣还是害了她,连累她被讨好臣的下人算计,委身了臣。”
新帝原是懒散地靠在椅上,却是越听慢慢坐正,眼里的疲倦消失不见。
“她原是做了你的妾?然后你抬举她做了妻?”
陆瑾晏艰难地摇头,“臣妻不做妾,也不做臣的妻,自始至终都是臣一厢情愿。”
新帝大笑一声,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
“真是奇女子!竟然对你这位高权重的大人都不动心!”
“她没认过你,你怎能当她是你的妻?”
陆瑾晏抬眸认真对着新帝说道:“她不认臣,可臣认她!”
新帝许久没听过这样曲折的故事,自是不会计较他的不恭敬。
他伸手取过茶,品着香茗,用着茶点,兴趣盎然。
陆瑾晏垂着眸,不敢再看,害怕心中生出恨意,宽大的官袍掩饰住他握紧的双拳。
他心中一片悲凉。
原来她被他逼迫,会是这般憋屈难耐的滋味。
她的苦苦挣扎,不过是上位者眼里的笑话。
笑她无能为力,笑她不自量力。
陆瑾晏眼里酸涩难耐,一颗心胀疼,悔意像一把刀,伴随着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刺着他的心。
过去他不懂她的眼泪,原来心底会是这般难过。
原来他仗势欺人,不过是没遇到欺他的人。
他痛苦地快要说不出话,新帝见他沉默不语,面上却是多了不耐。
福海忙提醒道:“陆大人快说呀!这才说了一半啊!”
“……臣自以为是,不将臣妻放在眼里,承诺了放她离开,却是出尔反尔重新将她夺回。”
“她恨透臣,臣却不理会,只当她会想清楚,好好做臣的妾,可臣妻从不屈服。”
“哦!”新帝兴趣更大,竟是连茶都不喝了。
“她恨臣,可再是良善不过,刺客手下救了臣一命,臣那日折服她的气魄,却一无所知。”
“她逃了两回失败,臣恼羞成怒,恨她不识好歹,谩骂嘲讽她无能。”
“……她有孕了,臣很高兴,原以为能与她好好过日子,可臣妻徐徐图之,骗过臣这个自大自负的小人,成功逃去西域。”
“臣又爱又恨,终是在大晋寻不到她的身影,直到几个月前,臣编造犬子抱恙严重,才算计得臣妻回了大晋。”
“臣阴谋阳谋层出不穷,试图让犬子挽回臣妻的心,可她心性坚定,不肯轻易原谅臣。”
“臣害她一家分离数年,害她离了故国,害她数不胜数,却从未明白臣妻痛苦的缘故,从头至尾地埋怨她。”
“臣一味觉得只要臣与她的相遇变了,臣就不会落到这样的下场,可臣还是错了,错得离谱。”
“臣的爱,对她来说不过是让她溺死。”
陆瑾晏跪得笔直,此时却觉得自己内里被尽数打碎。
新帝看不见的是,数颗眼泪落入地上,被地龙烤得片刻挥散不见。
他看着跪着的那个男人,面容憔悴,心中久违地升起一抹顽劣。
“若朕执意处死她呢?”
如他所愿,跪着的男人掷地有声。
“微臣生死相随,黄泉路上不让她孤身一人!”
“有人的地方才有家,臣即便不被她所喜,可陪着她一道,总不至于让鬼差欺负了她!”
片刻后,新帝终是大笑一声。
“闻璟快起,王娘子到底歼灭反贼有功,自是将功抵罪。”
“你接她回去吧,什么时候做了她的夫君,带她来宫里赴宴!”
“臣叩谢陛下!”说完这句,陆瑾晏像是用尽全身心力。
他艰难起身,跌跌撞撞地往那大雪天里去。
待人看不见了,新帝嗤笑道:“这般儿女情长,他不说,谁人看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