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从小就是玉人样貌,谁见了都说没见过如此好看的小孩,这是仙童下凡,或谪仙投胎,沈夫人每每听到夸赞,都忍不住跟沈良提及,可沈良却十分不悦。
“生得这般招摇样貌,但愿他别不扛赞许将来变得轻浮,也别是愚笨无能,我沈良的儿子绝不可做绣花枕头。”
常人得了如此漂亮清爽的儿子,早高兴得找不到北,偏沈良如此,沈夫人摄于他威严,也不敢为儿子争辩,只得从小就教育公子:“傲冰一定要多读书,将来做个好官,你父亲就会高兴啦。”
公子刚刚能把话说利索,私塾先生就被请进了门,每日辰时起至酉时,不论寒暑,不论风雨,哪怕公子不慎生病,也是把炭火摆在书案旁,书童一边煎药,一边陪着他读书,没有一日耽误。
小孩生来贪睡贪玩,可小小公子从未有一日纵情玩耍或睡过午觉,一次盛夏午后实在困得受不住,在姐姐掩护下躲在书垛子后面打了个盹,被路过的沈良撞个正着,绑在院子中央一顿手板子。任姐姐跪着哭求也没用,沈夫人不敢上前求情,站在一旁眼泪一对一双。
公子伸着小手咬牙忍着,任眼泪奔涌,硬是没在父亲面前哭出一声,直到入夜姐姐过来给他换药,才躲在她怀里大哭了一场,第二天像没事儿人一样,又早早坐在笔墨旁,等先生过来教课。
沈良乃朝中重臣,家境自然不差,许是见过太多官家子弟并非天生纨绔,而是皆因自小衣食骄奢,怕自己的儿子也如此,故对公子极其苛刻,不许他衣饰华贵,也不许他和别的侯门子弟来往。
于是公子便没有朋友,唯一能与之交心的,只有自己的姐姐傲霜。
直到城中搬来一位有名的琴师,和善笛的知己合开一所音馆,沈夫人软磨硬泡了许久,沈良才答应把他们姐弟送去学习,公子才终于有了第一个朋友,就是如今的玉骨夫人,姚国公的重孙女姚碧岚。
若非她在,沈良也不会放心把孩子送去学习。姚国公一家世代忠良,姚家女子长到差不多岁数便会入宫为妃已是几代帝王留下的不成文规矩,这一代的王妃苗子,正是姚碧岚。
沈良认为,当王妃培养的女孩子,定是品行端庄的侯门闺秀,能让准王妃学习的场所,也定不会让孩子沾染纨绔之风。他还有个心思,就是让儿子见识一下什么样的女子才是人中佼佼,让他自小就认定未来夫人的标准,免得该婚配时,像别的任性公子一样不开眼。
姐姐和姚碧岚一见如故,两个家中束手束脚的女孩子在音馆能暂时躲开家中长辈的看管,固然高兴异常,来学琴也更积极起来。公子学笛虽不跟她们在一处,但同处一个音馆里,课间碰面次数一多,也就熟络了。
公子在家就很黏姐姐,半个时辰没见都坐不住凳子,在音馆也如此。姚碧岚很喜欢这个小跟屁虫,毕竟她从未见过长得这么俊俏的小男孩。
“要不是傲冰比我小这么多,我就求沈大人收我当儿媳妇。”
姚碧岚每每夸赞公子容貌,总要加上这么一句,她喜欢逗这闺蜜的小弟,他红着脸强忍羞臊的样子着实可爱。每当此时,她身旁的贴身侍婢都会紧忙提示:“小姐莫不可再说这话,您是要当王妃的人,不可以说要给谁做媳妇的话……”
“说个笑罢了,春菱你不要这么紧张好嘛,就算我是一般富贵的小姐,他能等得我,我年华短暂又岂能等得他呀。”
在姚碧岚心里,这不过是小孩子间无忌童言罢了,谁能成想多年以后,竟是让她登高跌重的致命一击。
每过多久,沈夫人突染重疾,没撑到夫君见最后一面便撒手人寰,姐姐接过母亲的担子,从此更关心和照顾公子。
光阴匆匆,几年之后,姚碧岚被送进宫里,凭借天姿国色之貌,又琴棋书画精通,一跃成为刚刚建立大岳称帝的胡暄后宫宠妃。
沈府也迎来喜事,沈良为自己物色了一个倒插门女婿,直到姐姐大婚当日,公子才知道这位姐夫的长相,姐姐亦是盖头掀起时才把夫君容貌看个清楚。
好在姐夫人很好,为人踏实稳重,办事一丝不苟,对姐姐十分疼爱,对公子更是像亲弟弟一般无二。
大岳刚刚建立,正是朝中用人之际,沈良在此时丧妻,又因自己忙于抗水患而连最后一面都未能见成,他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对家人的关心竟如此少。回家面对儿女,总是觉得心怀有愧,却不知如何弥补,内心压制无法纾解,只能更寄情于政务,关心百姓苍生。
或许沈良至死都料想不到,一生为国为民的自己,也有人头悬城门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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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惨案
一日沈良如常上朝,却再也没能回府上,公子姐弟等来的除了父亲以通敌谋反罪名问斩的消息,还有一群捉他们进宫的官兵。
大殿里,群臣已散得差不多,只留着几个暄帝亲信的臣子,其中包括沈良的政治宿敌公孙太傅,和视姚碧岚为眼中钉的皇后。
公子跪在殿中忍不住发抖,姐姐想伸手去安抚,环视一周后,默默忍了下去。
“陛下仁慈,让你们见见父亲最后一面。”
公孙太傅说完,大监一挥手,来人端上一个托盘,上面盖着的黑布被洇湿的位置,微微呈玄色。
姐夫鼓起勇气扯下那布,被覆盖的物体,是沈良的头颅,切口皮肉干涸的血粘住了布,随着拉扯,整个头颅滚落到姐弟二人面前,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直直对着公子。
姐姐当场失控大叫着“父亲”,公子瞪大了眼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一句话说不出来,他看看哭成一团的姐姐和姐夫,缓缓抬头环视四周,最终把目光落在高高在上的暄帝身上。
胡暄被他一盯,心头一颤。
从未有人敢用这样的眼光直视他,哪怕他想与人目光交接,旁人也没这胆量。下跪的少年目光无比锐利又复杂,那双眼睛里发射出太多的情绪,有不解,有不甘,有愤怒,有绝望。看够了身边充满算计伪装的眼神,这般直接表露心境的眼睛,暄帝如获至宝。
然而最让暄帝他震惊的,是这少年轻云出岫的容貌。
暄帝膝上的手不经意抠紧着,心里骂着:“好你个沈良,上辈子行了多少善事才让儿子生得这么漂亮!”
他不经意的动作,被皇后敏锐捕捉入眼,刹那算计过后,一抹轻笑浮上眉梢。
“早先只听闻沈大人的儿子生得俊俏,不想是这般俊俏,放眼后宫里,竟无一人能与之媲及。”
皇后稍顿一瞬看看暄帝的反应,只见他喉结轻微一窜,并不起眼地做了个吞咽,便又笑着继续说:“可惜这么美的孩子,却被父亲株连要杀头,真是可惜……”
说话间她转身对暄帝做求情状,语气中尽是不忍和惋惜:“陛下,这孩子还小,他父亲做了什么他未必知晓,您看他的模样,世间怎会有如此美貌的少年,说不定是天神下凡来,沈良做出那样的事连累全家,定是他要历劫。陛下您不能杀他,万一惹怒神明,再降祸与我大岳……”
公孙太傅出言打断:“皇后娘娘,恕臣无礼,娘娘这话未免危言耸听……”
“朕宁信其有。”
暄帝开口,公孙太傅再无话说。
皇后什么意思,公孙太傅清楚得很,暄帝如今极好男色,朝堂上下无人不知。
胡暄称帝,皇后为稳住地位,她不争宠,又各种巧立名目给暄帝后宫塞美人儿,以得个贤良的名声。随着权利日趋稳定,暄帝的胃口也被她喂得大到无边,皇后别出心裁,开始在后宫养起了男宠。
眼前跪着的罪臣之子,一个弱柳扶风的倾城少年,人见犹怜,暄帝亦然。
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公孙太傅是这么想,无奈皇后却想利用这少年讨暄帝欢心。他脑中飞快算计一通,阴沉的脸上慢慢渗出一片狡黠。
“留你儿子一条狗命,让陛下开心开心,也算你沈良为陛下最后尽一回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