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坐在一张案前,鹤发苍颜,将头埋在铺满桌案的书卷中。这桌案和人影孤零零地出现在这里,在四周黄褐色的山岩中显得格格不入。
从气息之中,慕玄临便察觉得出,这是个没有修为的人族。
在石台上放了那柄司南勺,引他们至此的人,多半就是他了。
慕玄临给青栩递了个眼神,让人先不要动。他压着气息,朝那伏着身子的人走去,在案前停下脚步。
光从头顶打下来,他的影子压在老人的书页上。老?人抬起头,看见慕玄临这张本该对他陌生的脸,却?毫无意外之色。
他冷声问道:“你和慕廷风,有何关系?”
他的面容也就六十来岁的模样,可那嗓音陈旧喑哑,听?起来倒像是已至耄耋之年?的人了。
慕玄临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当着他面,如此直白地称呼这个名?字,一时?还?挺不习惯。
“他是我父亲。”
他说完,等着回应,却?见这人兴致缺缺,似乎根本不在乎他回答什么,而是早已将视线转向了他身后。
老?人往那方向看了一眼,浑浊的双眼缓缓睁大?。
慕玄临觉得这人有些怪异,因为他的每个举动,都比脸上?神色慢个半拍。老?人将手中书卷放在案上?,颤巍巍站起来,直接绕过了慕玄临。
慕玄临以为他是看到了江易之,故而惊讶。谁知那老?人只瞥了江易之一眼,便转开眼神,直直盯着青栩,将人从头到脚端详起来。
慕玄临心中不悦,硬挤到两人中间:“您在看什么?”
谁想这老?头完全视他为无物,不过似乎也看够了,缓缓移开眼睛,喃喃道:“像,太像了......”
慕玄临与青栩对视一眼,两个人在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匪夷所思。
那老?者整个人都呈现出与面容不相符的老?态,腰背佝偻,动作像脱了水的朽木一样干涩。他显然听?见了慕玄临的问话?,却?不理他,只紧闭着下垂的嘴角,去拉青栩的手臂:“你跟我来。”
慕玄临自然忍不了旁人对青栩动手动脚,即便动手动脚的只是个老?头。他将那只手挡开,沉声问道:“您到底要做什么。”
老?者终于没再忽视他,却?也只是浅浅瞥了他一眼,也不再坚持去拽青栩,而是转了身,向那桌案后的岩壁走去。
慕玄临不在意他一直不答自己,只接着在他背后问道:“您是江易之的师父,神农原谷主,李闲么?”
那老?人仍旧不答,只当没听?见。他走了仿佛有一辈子那么久,终于挪到岩壁前,抬起手,颤巍巍地在上?面摸索了一阵。
一声轻微的震动,那看似严丝合缝的岩壁,竟豁开了个一人多高的门洞。
老?人没再回头,径自走了进去。但他没有关门,慕玄临就知道,这是让他们也跟进去的意思。既然人家都已经邀请,他自然也乐得过去。
不过一踏进那门洞,呈现眼前的景象就算慕玄临也忍不住微睁了双眼。
眼前仍是山洞,却?与其他山洞都不同。洞中大?亮,头顶是个直见天日的井口,想是开在了山顶的位置。四周摆着纷乱杂物,书架、药炉,甚至是精心养育的花草,可以说是什么都有。
可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一个人。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子。
慕玄临看见这个女子,突然便明?白了老?人方才?话?中的含义。
果真是太像了......
若将这女子和青栩的脸放在一起,五官中其实每一官都不尽相同。可他敢肯定,不论任谁来看这两个人一眼,便会知道,他们之间绝不是毫无关系。
女子正襟盘坐在一处高台之上?,素衣披拢,面色安宁,仿佛只是在一个寻常的午后安然打坐。可慕玄临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他感受不到这个人的生息。
也就是说,面前这个女人并非活人。至少,她绝不是正常地“活着”。
那个老?人,此时?已走到了远处的角落里。慕玄临迈过地上?散落的陶泥碎片,走到他身后。他自开始便觉得,这个不知究竟是不是李闲的人,一定知道许多事。
这角落里放着一个落满灰尘的矮书架,那老?人从中胡乱翻找,干枯的双手最终停在一沓旧书卷上?。他将书卷拿出来,吹了口气,飞扬的尘土便朝着慕玄临扑面而至。
慕玄临眯起眼,心中暗暗叹气。他这一天,不知道过得有多憋屈。
老?人开始翻那叠书卷,突然又开了口。
“很多年?了,慕廷风一直没有来过。”
慕玄临静静看着他,半晌才?道:“父亲数十年?前,便已不在了。”
老?人对这句话?有了些反应,抬头看他一眼,很快又垂下眼皮。
“不在了,也不在了啊......”
“也不在了?”
慕玄临看着他从那书卷中,抽出了几?张画纸来。与书卷破败的外皮截然相反,这些画纸丝毫不见褶皱污或痕,显然被保存得很好。
老?人将纸摊开在他面前,那是几?幅画像。
慕玄临一眼瞧去,就看到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那是父亲的脸。
画像一共三?幅,除了慕廷风之外,还?有一男一女。其中那个女子,此时?俨然就端坐在他们身后的高台之上?。
慕玄临隐隐有了猜测。那个女子该不会……
就是本该存在于几?百年?前的莲衣圣手吧。
他正想着,老?人又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