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通的确知道。

慕玄临只觉得今日的陈通比以往松快了不少,不再木着一张脸,反倒笑了好几次,仿佛心中有什么扛了许久的重担一朝放下那般轻松。

陈通哼笑一声:“我一介平民百姓,能有什么深仇大恨。无非是平白冤死,想要报个仇罢了。”

“平白冤死?”

“是。平白冤死。”

陈通说到这里,话匣子似乎打开了些?。可他语气?平淡,仿佛所?述之事于?自己而言根本无足轻重,只是别的什么不重要之人的生?死罢了。

“我只是这碎石岭旁,一座山上的山民而已?。”

“羽族的乌衣曾找到我,要问?我碎石岭上发生?的事。我并没?有骗他们,所?述之词,句句属实,除了两件事。”

“一个,是我并非见镜心使貌美,才跟她入山。那日我只是例行捡柴,却恰巧换了地方,跑到了碎石岭中而已?。”

“还有一个,便?是那件事,最后的结果。”

他说起乌衣,慕玄临便?忆起湛灵儿曾讲起的来龙去脉。

手录里陈通曾说自己逃命途中,见到了一面镜子。如今慕玄临都知晓了,那镜子多?半就是镜心使在山中布下的铜镜。那些?东西星罗密布,就算躲得过一个,也总还有千千万万在后面等着。

而像山一样高的怪物,想必就是由动物尸身垒成的巨怪了。

怪不得先前与陈通交手之时,他对躲避铜镜有着那样敏锐的意识,就仿佛刻进了骨子里的习惯一般。

那是因为他曾经遭遇过。

而手录中那段故事的结局,又是什么样的来着?

他记得是陈通见到了铜镜,而后很快找到了山洞,躲了一夜......

陈通却恰巧在此时开口。

“最后我说了谎。根本没?有山洞,匆忙奔逃撞到铜镜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死了。”

陈通似乎并不想管慕玄临的反应,只自顾自地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或许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跟人讲起这些。

他已?经做完了他想做的事,最后再搏个机会,多?让一个人知道这段往事,似乎也没?什么不可。

“我说报个仇,也并非只我自己的。”

他说着,朝屋外?指了指。

“那些?村民,方才你也见了。我所?报之仇,也有她们的一份。”

“想必你们来到这里,也对一些?传言有所?耳闻。附近的人都说,这片地方,年轻女子不要来,因为来到这里的就没?有一个能出去。”

“他们说得没?错。那些?女子,确实都在这里。”

慕玄临听着,不由得眯起双眼。原来先前那个拄拐老人所?言非虚,并没?有夸大其词。

他道:“可方才交谈,这些?女子似乎并不知道她们是从异乡而来。”

陈通道:“那是因为,我设法抹去了她们的记忆。”

“我死后,魂魄被困在镜中,后来竟歪打正着找到了用铜镜生?出幻象的方法。所?以我将神识依附在上面,四处游荡,直到我发现了这个死气?沉沉的村子。”

“你可知这些?女子是为什么被弄来?她们被带到这里,都是为了山上的那些?铜镜。”

“铜镜之力至阴,唯独月圆之夜才能开启。镜心使多?年前开始布这镜阵,她需要至阴至纯的妖力当做培育镜阵的源泉,所?以这些?女子被带来了。许多?年间?,每年都有二三人,到了现在,最早进来的那些?人,都已?经熬成了白发老妪。”

“她们在这里,没?有自己的意识,只是镜心使用来汲取月光酿化妖力的傀儡。长此以往,她们只会在无知无觉之中,死得更快。”

“或许是怨念未消吧,我身虽死,妖力却还留着些?。我刚到这里,见她们一入夜便?开始暴动,只好在空中布下结界,挡住月光。可谁想,那镜心使发觉破不了我的结界,便?为每间?屋内添了那特殊的油灯,好叫她们就算照不到月光,也可以继续供上她想要的东西。”

“那些?屋舍被镜心使施下妖力。若非她身死,否则除她以外?,谁也进不去。”

慕玄临道:“所?以你做了那药粉?”

陈通道:“是。可我还是没?办法亲手将药粉添入灯油之中。”

“......”

原是如此,他才要让别人代劳。

“我知道,镜心使在碎石岭上潜心筹备这么久,定是要对付什么人。所?以我对乌衣少有保留,坦白了许多?细节。我想等,等着有谁留意到这件小事,并为此前来,那他一定便?是那个我需要的人。”

“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真的除掉镜心使,还有那些?铜镜和怪物,但我总要搏一搏。”

“不管是为我自己,还是那些?姑娘。”

“我不想让镜心使和她背后之人,得以善终。”

“......”

慕玄临许久没?有插话,只等陈通讲完最后一个字,才道:“所?以,你赌赢了。”

陈通点头,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哦,还有一事。那日我知道铜镜厉害,看见你的人昏在林中,才准备将他带回去,不成想却被你撞见了。”

慕玄临勾唇道:“哈,原来如此。”

陈通又说:“不过这些?也不再重要。现在你们灭了澜镜阁,而我的事,也都做完了。”

他说着,抬起头笑了。这双平平无奇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一种近乎温柔的笑意,看得慕玄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