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漱音望着窗外掠过的鸽群,声音轻得像一阵风,“让人给巴图尔亲王送份帖子,邀他今日午时来凤藻宫品新茶。就说……哀家得了些西域的雪菊,想请他品鉴品鉴真假。”
春桃虽不解其中深意,却还是恭敬地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崔漱音一人,她重新铺开舆图,指尖沿着西域的山脉走势缓缓移动。
巴图尔兄妹想探她的底,她又何尝不想借着这场生辰宴,看看西域那片土地上,究竟藏着多少野心。
午时刚过,巴图尔亲王便如约而至。
他身着银色铠甲,腰间悬着柄弯刀,踏入殿门时,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四周,带着草原民族特有的桀骜。
只是那目光在触及崔漱音时又化作轻佻,他吊儿郎当地走过来,嬉皮笑脸。
“太后娘娘,您是不是还欠本王一场骑马比试呢。”
“......”
崔漱音竟不知这巴图尔亲王有与她熟稔到这地步?
今时这番她是不好意思再说出她骑术不精不予献丑的话术了,那日在猛虎的追击下,自己的骑术已然被他观察得一清二楚,况且还有那银镯......
崔漱音再抬眼时,眸底已敛去所有错愕,只余下惯常的沉静:“亲王说笑了,那日虎口脱险,全赖亲王援手,哀家还没多谢呢。”
她将茶盏往巴图尔面前推了推,东珠耳坠随着动作轻晃:“倒是这雪菊,据说是西域雪山特产,哀家品不出好坏,还请亲王指点。”
巴图尔却不接话,目光落在她腕间那里空空如也,昨日那只银镯已被换下。
他忽然低笑一声,指尖叩了叩桌面:“太后娘娘这是怕了?”
“哀家是太后,”崔漱音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这凤藻宫不是赛马场,亲王若想比试,不妨等生辰宴后,让羽林卫陪您去校场。”
这话既给了台阶,又划清了界限。巴图尔脸上的嬉皮笑脸淡了些。
他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喉结滚动的弧度在银色铠甲映衬下,添了几分野性:“太后娘娘倒是会说话。只是那日在山林里,您可不是这副样子。”
崔漱音执起茶筅,在盏中轻轻搅动,浮沫旋起又散开。
“山林里是生死关头,凤藻宫是朝堂体面,自然不同。”
巴图尔被这话堵得一噎,随即低笑起来,笑声震得案上的银壶微微发颤。“太后娘娘这张嘴,比西域的弯刀还利,不亏是本王欣赏的人呐。”
崔漱音也是一噎,说会说话也是这巴图尔亲王会说话,三言两语能把话聊死。
崔漱音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汤熨帖着喉咙。“亲王怕是看错了,”她垂眼望着盏中沉浮的雪菊,“那日哀家也是被猛虎追得慌了神。”
“哦?”巴图尔拖长了语调,目光扫过案上的舆图,突然话题一转,暗藏锋芒,“那太后娘娘觉得,是凤藻宫的茶好喝,还是草原上的马奶酒够劲?”
第70章 今非昔比了太后
这话无意间暗藏锋芒,带着几分试探的意味。
崔漱音放下茶盏,指尖在舆图上的西域牧场轻轻一点:“各有各的好。就像这草原的良马,到了江南水乡怕是寸步难行;江南的丝绸,在草原的风沙里也未必经穿。”
她抬眼看向巴图尔,眸底清明如镜。“亲王认为呢。”
崔漱音这一番话暗示了巴图尔,莫要贪心过盛,小心吃不下。
“太后娘娘这话,倒是点醒了本王。”巴图尔忽然低笑,笑声里裹着草原的风沙气,“良马到了水乡是难行,可若是修了驰道呢?丝绸经不住风沙,可若是裹在铁甲里呢?”
崔漱音端起茶盏的手微微一顿,茶汤在盏中晃出细浪。
她抬眼时,眸底已凝起一层薄冰:“亲王的意思是,想替大夏修驰道,还是想给西域的铁甲裹丝绸?”
崔漱音横眉冷竖,已然是十分不悦之态。这巴图尔亲王一副混不吝模样,实在奸诈,三言两语尽是在打太极,她的耐心都要告捷。
似乎是察觉到崔漱音隐隐怒意,巴图尔低笑一声,指尖在茶盏边缘划了个圈。
“太后莫要如此咄咄逼人呐,本王并无恶意。”
崔漱音咬牙,字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巴图尔,你们来大夏,究竟意欲何为!”
看着她骤然冷下来的眉眼,像被冰水泼了面,巴图尔却反倒笑得更痞了。
他站起身,故意用铠甲蹭了下崔漱音的衣袖,留下道浅淡的灰痕,“罢了,不逗太后娘娘了。几日后的生辰宴上,本王自会和盘托出。”
说完他便晃悠着走出了凤藻宫,仿佛在自己家那般自在。
崔漱音望着他消失在殿门的背影,缓缓抽出帕子,仔细擦拭着被他蹭过的衣袖。
这巴图尔虽面上不着调,却不容小觑。
而今南边战事吃紧,他定是吃紧了大夏不会轻易与其交恶,在行事上愈加轻佻恣意,甚至还要打探我大夏的军械,简直岂有此理。
不在生辰宴上展示我大夏风采,威慑住他,保不准西北会趁人之危......
崔漱音心上燥郁,便走至凤藻宫后的一处假山处信步闲逛。
凤藻宫后有一方小亭子,她鲜少踏足,如今竟也是个静心的好地方。
她面对潭水,深吐了一口气,希望这水天一色可以带给自己片刻安宁。
潭水如镜,将亭台飞檐的倒影揉碎在波光里。潭底红鲤摆尾,搅碎了水草的梦,串串气泡浮上来,吻过水面便化作虚无。
一阵风过,崔漱音闭上眼,感受着微风拂过她面颊时的温柔,仿佛阿娘还在时对她的呵护关怀。
风愈来愈大,带动树枝发出吱吱呀呀的颤动。崔漱音心下略动,望着潭水被风卷动带起的涟漪。
骤然,强劲的风钻过假山罅隙,与岩棱相撞,呜咽如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