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睡觉的时候, 有呼吸声。
窸窸窣窣, 细细碎碎, 唐誉的静音世界经常被白洋主动切割,每一粒尘埃都带有独特的音效, 能轻轻地落到耳朵上。白洋用他对生命的热情织就成一张大?网, 裹住了?唐誉, 或者捕获了?这个人, 唐誉想要装作听不到都不可能。白洋的每一滴热血流到他的生命里, 都在用全?然的行动安慰他,不要对这个世界妥协。唐誉, 你有这个能力就不要对世界妥协。
这回, 唐誉再一次听到了?白洋的心跳。
病床往急救室里面推, 唐誉变成了?得到医生默许的家属, 手指一直搭在白洋的脉搏上。这个人的心跳有这么快么?不会的吧?
唐誉仿佛进入了?一个无?稽之谈, 他想要否认这种反常, 然而理智回回都在敲击他的大?脑。这种速度的心跳, 完全?不正常。
数不清的夜晚,两人用陪伴伪装真情, 白洋的胸膛贴在自己后?背上,严丝合缝。唐誉会摘下助听器,按照白洋温热的吐息判断后?头的人睡没睡着, 他的鼻尖没入自己的发丝,再时不时拱一拱耳朵,磨蹭两下当作晚安,用骨传导的机制代替自己听不到的耳朵。
“唐誉,晚安啊。”白洋会在自己摘下助听器之后?说,用热气?模拟声音。
到了?那一刻,唐誉仿佛变成了?被饲养的大?型动物,分辨着空气?里的气?味,识别他们的真情到底几斤几两。真心没有轻重,他们不敢多?付出,也不舍得付出太少?,于是我给一点,你给一点,再平衡平衡,就不知不觉变成了?无?法衡量的重量,压住了?他们的20岁。
他们明?明?都是那么聪明?的人,纵容“斤斤计较”在一来一回之中?变成“目不给赏”。
白洋的野心就那样撕开了?他的身体,带来的快乐和痛苦都那么真实?,真实?得像打断了?他们的神经。
他被白洋的“野心”饲养,一直到今日,放虎归山。
一道医院的门在他面前关?上,门上的灯亮起来,接下来就是对唐誉无?尽漫长的等待。
水生便坐在他旁边,一只?手放在他后?脑勺上:“会没事的,放心。”
“他心跳从来没有这么快过,我知道。”唐誉的脸浮起一层虚弱的白色,刚刚还没有,再见到白洋之后?就有了?。水生甚至担心他是着急而发烧,连忙试探了?一下他的额头温度。
好像是有点高。
“哪怕是他训练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快。我都快摸不到他脉搏了?。”唐誉眼底有冲不散的疑云,“玉宸呢?玉宸跑哪儿去了??”
他特意让谭玉宸开自己的车去,那辆车白洋认识,白洋总说那车牌号太高调,放在停车场里太好认。在回来的这一路,白洋只?要看看窗外,认出那个车号,他就会知道自己没有骗他。
哪怕自己不能随意行动,唐誉也想让白洋第一时间“看”到自己。
正说着,谭玉宸急忙跑回来了?。他再一次不顾父亲的反对离开了?唐誉,开车去接白洋,主要是他真的受不了?唐誉着急。现在他的脚步声里掺杂着不安,跑过来说:“水总,有大?事!”
“说。”水生稳住唐誉。
“车里有东西,是……”谭玉宸先看了?一眼唐誉,其实?从他的角度来看,这事应该尽量不让唐誉知晓。可太难了?,唐誉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根本瞒不住。
唐誉像是被一盆冷水当头淋下,彻骨冰冷。白洋那些年折腾给他的热气?都抵不住这股冰冷。
“笑气?。”谭玉宸的目光在水总和唐誉两人的脸上来回徘徊。
唐誉刹那间看向那扇门,要把隔绝目光的门看穿,看透,看到里面人的轮廓。笑气??是他认知里的那个笑气?么?唐誉想要依靠深思?熟虑来理解,但脑海里不断地敲警钟。白洋总是说,运动员的血液要干净,不能有任何违禁成分。
那东西上瘾么?唐誉的深思?熟虑暂时不管用了?。
“报警!”等到唐誉再开口,他正在强迫脑海里的理智部分开始工作,“车上的人都押住了?,谁也别跑。他们能搞来笑气?,就说明?有这种渠道,挖下去,把渠道挖出来,他们手里肯定还有别的。”
“好。”谭玉宸拿起手机,给父亲发了?个信息,“你放心,那些人有我爸看着,谁也跑不了?!都给我进去坐牢!”
水生的手也攥了?起来,耳边是唐誉充满紧张的叹息。“他们给他用了?多?少??”
“现在还不知道,我爸还在审讯,但是……”谭玉宸不敢隐瞒,“车上有一箱。”
“一箱什么?”唐誉怀疑他的理智成为了?一次性的。
“金属小罐子,也不确定是不是笑气?,看着像一模一样的。”谭玉宸不敢说死,这种专业的鉴定只?能等检查结果?,“还有,那个叫任凯的傻逼,砸了?个手机。”
唐誉用手指压了?压弧度饱满的眉骨,他现在终于明?白白洋的心跳为什么那么快!因为这些人给他用了?违禁品。他真不敢想白洋吸入时是多?么绝望,一个时时刻刻维持血液干净的人,这回碰了?世界上最?不能碰的那一类。
而且这东西,还很有可能上瘾。
“他不能上瘾。”唐誉声如蚊呐,似乎只?要声音不大?就没有危机,“如果?让他上瘾,让他和意志力作对,他就活不了?了?……”
“你别这么悲观,少?量的话不会上瘾。”水生停顿了?一下,举了?个例子,“有些牙医还会用笑气?打麻醉。”
“对对对,我也听说过。”谭玉宸连连点头。
“不是,你们不了?解他,他一直以来最?引以为傲的就是意志力,凭借意志力拿冠军。所?以他接受不了?上瘾,一点点上瘾都不行。”唐誉的思?维在脑海里转了?个圈儿,“那个任凯摔坏的手机有问题,你们拿到了?吧?”
“拿到了?!”谭玉宸也是专业人士,摔手机、摔电脑、生吞纸张都是销毁证据的行为。
“送回去,把手机弄好,我要看里面的资料。”唐誉不轻不重地说,“陈诚天在青岛、海南和深圳有公司,查税,清清楚楚地查,连根拔起地查。他儿子名下有医药仪器产业,查受贿,查生意往来。有一家医院的老?院长已经退休了?,还在追诉期,查。”
“这些就交给家里吧,放心。”水生怔怔地看了?小宝几秒。
“我不放心。”唐誉又看了?一眼那扇门。
门里面,白洋在病床上,其实?思?绪已经清醒了?,就是身体机能跟不上。他兜里还装着一串铃铛,换床的时候叮叮当当响,要不是他现在肌肉发木,这声音都能给他逗笑了?,真幼稚。
还是金猪小铃铛,当年金慈寺是送出去多?少?只?小猪啊?
当医生听到他说出“笑气?”两个字时,他能明?显察觉到他们脸上的惊诧。
在急救室折腾好久,光是吸氧和雾化就做了?好半天。白洋好几次都强调自己没那么脆弱,已经能下床走路了?,结果?那些人都把他当成玻璃人,生怕他一碰就碎,碎在急诊室里说不清楚。
后?来医生走到床边,看了?看仪器上的数字,白洋忽然开口问:“不会上瘾吧?”
“看剂量,现在我们不敢肯定。”医生说话肯定严谨,他们不能保证什么。
“好吧。”白洋点了?点头,如果?真上瘾了?,他就死。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白洋反正是受不了?自己无?法摆脱某种违禁品,受不了?意志力崩溃,成为一头没有自制力的动物。紧接着护士来推床,推他回病房换衣服,白洋迷迷糊糊当中?想起唐誉的那通电话,想起唐誉的车牌号,想起自己下车之后?他第一个冲过来。
如果?死了?,这些不就都没有了??别人都说“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可唐誉说“我要接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