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1 / 1)

柳含烟强自镇定地接过怀谦,一一向宾客行礼。转过回廊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挡在眼前。熟悉的龙涎香气袭来,她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

"嫂嫂别来无恙。"程砚秋的声音比记忆中更加低沉,带着几分沙哑。

柳含烟福了福身,刻意避开他的目光:"托二叔的福。"

怀谦好奇地看着眼前陌生的男人,突然伸出小手:"抱抱!"

程砚秋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伸手接过孩子。怀谦竟一点不怕生,搂着他的脖子咯咯直笑。这血脉相连的亲近让柳含烟心头一颤,慌忙上前想抱回孩子。

"不急。"程砚秋侧身避开,低头逗弄怀谦,"叫什么名字?"

"程怀谦。"柳含烟声音发紧,"二叔,宾客还等着..."

"怀谦..."程砚秋念着这个名字,突然抬眼看她,目光如炬,"好名字。"

柳含烟被他看得心慌意乱,正欲开口,却听身后传来林氏的声音:"夫君,父亲找你呢。"

程砚秋这才将怀谦还给她。交接时,他的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她的手背,激起一阵战栗。柳含烟抱着孩子匆匆离去,背后彷彿有火在烧。

寿宴正酣时,程老爷当众宣布怀谦为长房生子。宾客纷纷道贺,没人质疑这个"过继"之说的真伪。柳含烟站在公婆身侧,感受到无数或同情或探究的目光。她知道,在这些世家大族眼中,她不过是个守寡的媳妇,能有个孩子傍身已是万幸。

"含烟姊姊。"林氏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声音温柔,"谦儿真可爱,我能抱抱吗?"

柳含烟强笑着点头,将怀谦递过去。林氏抱着孩子轻声细语,怀谦竟也不认生,乖乖靠在她怀里。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又是一阵唏嘘。多么贤惠的二少奶奶,对长房的过继子也这般疼爱。

"姊姊把谦儿教养得真好。"林氏突然压低声音,"眉眼像极了我夫君小时候呢。"

柳含烟浑身一僵,手中的茶盏差点跌落。林氏却已恢复如常神色,彷彿刚才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只是她的错觉。

宴席散后,柳含烟独自在花园散步消食。月光如水,照得满园花树影影绰绰。她走到那株老梅树下,想起两年前离别的夜晚,程砚秋就是在这里最后一次拥抱她。

"在想什么?"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柳含烟惊得转身。程砚秋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月光为他轮廓分明的脸庞镀上一层银边。两年时光让他更加成熟稳重,下颚线条愈发坚毅,唯有那双眼睛,依然如烈火般灼人。

"二叔不该在此。"柳含烟后退一步,"被人看见..."

"看见又如何?"程砚秋逼近一步,"我来看我的儿子,天经地义。"

柳含烟心头一跳:"你...你知道?"

"那孩子与我儿时一模一样,你以为能瞒过谁?"程砚秋冷笑,"我父亲母亲心知肚明,林氏也早有猜测。全府上下,大概只有你还以为这是个秘密。"

柳含烟脸色煞白,转身欲走,却被他一把拉住。

"这两年..."程砚秋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你可曾想过我?"

柳含烟咬唇不答。她怎能不想?每次怀谦笑起来露出那个小酒窝,每次听到扬州来的消息,甚至每次看到院中那株海棠...无处不是他的影子。

程砚秋突然将她拉入怀中,熟悉的体温隔着衣料传来。柳含烟挣扎了一下,终究还是安静下来,任由他抱着。

"含烟..."他呼唤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脆弱,"跟我走吧,带上怀谦,我们去江南..."

"你疯了!"柳含烟猛地推开他,"你是程家二少爷,你还有妻女,还有程家家业要继承,我..."

"我不在乎。"程砚秋抓住她的手腕,"这两年我试过了,我忘不了你。每次抱着茵茵,想的却是你和怀谦..."

柳含烟摇头,泪水夺眶而出:"那林氏呢?茵茵呢?你要让她们沦为笑柄吗?"

程砚秋沉默了。月光下,他的表情痛苦而挣扎。远处传来脚步声和丫鬟的呼唤,是有人在找二少爷。

"明日辰时,我在城外十里亭等你。"程砚秋最后看了她一眼,"若你不来...我便当你我此生缘尽。"

说完,他转身离去,背影很快就融入夜色。柳含烟瘫坐在梅树下,泪水模糊了视线。她该恨他的,恨他毁了她平静的生活,恨他让她背负不贞的骂名。但为何此刻心中翻涌的,却是无尽的眷恋与不舍?

回到房中,柳含烟辗转难眠。怀谦在摇篮中睡得香甜,小脸在月光下宛如天使。她轻抚孩子的脸颊,想起程砚秋抱着他时温柔的眼神。若他们真能离开这里,怀谦就能光明正大地喊他爹爹...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柳含烟终于下定决心。她轻手轻脚地收拾了几件必需品,将熟睡的怀谦小心包裹好。正要出门时,房门突然被推开。

程老夫人站在门外,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手中的包袱:"你要跟他走?"

柳含烟跪倒在地,泪如雨下:"母亲...我..."

"傻孩子。"老夫人长叹一声,"你以为砚秋真能抛下家业?就算他一时冲动带你离开,日后也会后悔。到那时,你该如何自处?"

柳含烟无言以对。老夫人说得对,程砚秋是程家未来的家主,终究要回到这个深宅大院。而她对时该怎样自处?

"含烟,为了谦儿,你也该留下。"老夫人语重心长,"在这里,他是程家长房嫡子,二房无所出,将来便是由他继承家业。若随你私奔,他这辈子都只能是个没名没分的私生子。"

这句话击中了柳含烟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她看着怀中熟睡的怀谦,终于崩溃地痛哭起来。

辰时三刻,程砚秋在十里亭等到日上三竿。当确定柳含烟不会来时,他摔碎了手中的玉佩,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七日后,程家二少爷一家准备返回扬州。临行前,他到长屋院看了怀谦最后一眼。柳含烟躲在屏风后,看着他轻吻孩子的额头,泪水无声滑落。

程砚秋走后,柳含烟将全心思放在教养怀谦上。孩子一天天长大,越来越像他父亲。每当怀谦用那双酷似程砚秋的眼睛望着她时,柳含烟都会想起那个月光如水的夜晚,和那个未赴的约定。

自那以后,程砚秋只在接手家业时才回来小住了两天。程老夫人早早安排柳含烟和儿子去别庄暂住,避免二人相见又生起事端。

十年后的清明,柳含烟带着怀谦去给亡夫扫墓。归途中山雨忽至,母子俩在凉亭避雨时,遇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程砚秋撑着油纸伞走来,鬓角已见星霜。四目相对的瞬间,时光彷彿倒流。怀谦好奇地看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不明白母亲为何突然红了眼眶。

雨声淅沥,凉亭中三人静默无言。最终,程砚秋将伞递给怀谦:"送你母亲回家吧。"

柳含烟看着他转身走入雨中,背影渐行渐远。怀谦仰头问她:"娘,那位叔父是谁?看着有点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