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长大果然没有让任何人失望。他不?打弹珠,不?翻墙,也不?拆玩具。他喜欢坐在榻榻米上?看光照在木地板上?的形状,像在研究忧伤的结构。他的父亲觉得他太安静,母亲则温柔地笑,说中也在想着未来的诗。

八岁那年,弟弟去世了。没有人教他如何面?对死亡,但他做了一件很?本能的事写?诗。他把那首悼念诗写?在旧作业纸背后,字歪歪斜斜,像刚学会走路的感情。那时没有人告诉他,他这一辈子的大部分时间?都会用来送别:弟弟、爱人、朋友、儿子,还有他自己。

水晶外的中也眨了眨眼。随后,深吸一口气,踹开凑热闹的太宰治,同时轻轻把帽子扶正了一点点。

太无聊了。

同样的年纪,自己已经去为了保护手下和镭射街的帮派们打生打死了。

和另一个中原中也一比,自己属于“悲惨世界”,但对方的格调像忧伤版本的吉普力工作室。

而尽管表情很?嫌弃,内心还是很?好奇,中也没忍住还是继续看了下去

于是他看到,青年时期同名字的中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文?艺青年。

进了大学后学诗,读法语,背波特莱尔,满脑子是象征主义和形而上?学。在笔记本封面?写?:“浪漫是死亡的糖衣。”然后上?课迟到,用那顶歪帽子遮着眼睛打瞌睡。

青年爱上?了一个女人,名字叫长谷川泰子。她比他年长,是个女演员,眉目风流,热情似火。他曾在雨夜坐在窗前,一边看她画口红一边低声写?下:假若月儿浮出蓝天,我们就去湖上?划桨,哗哗的轻波拍打船舷,微微的晚风吹拂湖面?。你准保还会说个不?停,不?管是无聊还是任性……我准保句句洗耳恭听,但不?能停了手中的桨柄……

那首诗没能拴住泰子。后来她爱上?了他的朋友,小林秀雄,三?个人表演完燃冬后,两?个喜结连理,另一个人主动散场。

不?喝酒是假的,写?的诗却没有酒的味道,只有淡淡的哀伤。失恋的人信奉兰波,但比兰波还爱感慨,然后把诗撕碎再重写?。他写?下:“被污浊了的悲伤中,今日细雪纷飞初降,被污浊了的悲伤中,今日微风吹拂到访。”就好像有风已经吹散了忧郁。

污浊了的忧伤之中!!!

站在水晶外的中也瞪大眼睛,那就是自己异能的名字。在这一刻他好像明白了一种藏的很?浅的答案,就在同名之人的一生里。

那一刻,中也若有所感,明白这个同名的人的一生,不?是他的人生。

但是同名人的作品,逐渐在同自己的力量产生共鸣。

就好像自己是从?对方作品里诞生的一样!

中也不?知?道的是,情况还真就是那样,这个世界中的异能者们是神秘从?文?学家的作品中塑造出的生命,故此?产生了奇异的量子血系关?系。

文?学家是父与母。

异能者是子女与智慧的结晶。

此?间?没有血脉相?通,却拥有更加紧密的命运相?连的关?系。

……

然后中也投过水晶看到同名的诗人那年出版了《山羊之歌》,那部诗集写?满了他对生命的深刻思考和独特的感受力,娶走泰子的小林秀雄在为宣传那部作品而奔走,因为三?人依旧是很?好的朋友。

第一次封面?印得太素,书页也有股墨味没干的潮气。诗人抱着样书回家,把书递给自己的家人,说:“如果你不?讨厌不?幸,可以看看这本。”

接着生活照常继续。诗人娶了妻子,是个不?爱说话的女子,对他没有太多热情,也没有太多责怪。他们生了一个儿子,取名“文?也”。那孩子是他为数不?多能安心注视的存在,他每天晚上?都给孩子念诗。

可诗人注定与安稳八字不?合。文?也因结核病去世。他没有抱着尸体?哀嚎,只是坐在医院外面?的长椅上?,抽了一支很?长的烟,然后回家,把孩子的毛巾叠了八次,叠得严丝合缝。再写?道:“污浊了的悲伤,譬如狐狸的革裘。污浊了的悲伤,因小雪覆盖而瑟缩。”

污浊了的悲伤,无甚期望亦无所祈愿。

污浊了的悲伤,在倦怠中梦见死亡……

够了!不?要写?了!

中也忍不?住一拳一拳的砸向水晶,就好像明白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上?,而自己的不?幸又是从?何而来的一样。

但是诗人依旧写?了下去。

污浊了的悲伤之上?,痛楚且怀了恐惧。

污浊了的悲伤之上?,无所事事也迎来日暮......

然后诗人说,日暮很?孤独,但是春日不?一样,而在春日里,我们也哭过的。

在那一年他便出版了《往日之歌》。说过去是风,而自己就住在风里。

同时诗人就病了,起初是发烧,后来头?痛,最后连字也写?不?清。他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发霉的天色,像是在思考该给这场人生画个怎样的句点。

直到诗人死于结核性脑膜炎,年仅三?十岁。他走的时候,床头?还放着那顶旧帽子,没人敢动。医生说要给他摘掉帽子,他妻子摇头?:“他总说,看世界太清楚会难过。”

……

所以,从?Mafia的中也的履历看,那就是平平淡淡的诗人,平平淡淡的死亡,平平淡淡的告别。

“喂,蛞蝓?”懒洋洋的声音传来,“你在难过什?么,真成大小姐了?”

“该死的青花鱼!”

你懂个什?么!

情绪如海潮一样的袭来,中也觉得自己开始悲伤,然后难过到喘不?上?气。

是被创造者,在为创造者难过。

也是因为被创造者明白自己的人生来源于另一个人的作品,却无法对一个曾经活生生的人谴责,说都是你创造了我的不?幸。

站在水晶前面?,中也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啊……一切又转瞬化作了虚无的幻影,同名的诗人甚至无法告诉中也过去是什?么,如何同自己和解,又如何好好享受生活,因为对方的人生是戛然而止的。

而对方的人生也是悲伤的。是一种自己不?想哭,只是睁着眼睛,让眼泪流出来的样子。

甚至不?知?道百年之后是否还有人记得他。

想来也许不?会。因为诗集印数太少,纸张也太薄,在潮湿的雨季里容易发霉,在干燥的书架上?容易被遗忘。所以诗人早就明白写?这些诗,从?来不?是为了它?们被人传颂的。

是每个词语里都藏着一个怕失去又太敏感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