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翎皱眉躲开,对着光重新计划用度:“炖了什么自己去看,走开走开。”
就算能留下一点也不够,林听十五了,总得给她攒点嫁妆。
林听噔噔蹬跑去厨房掀开锅盖看,锅里沉着白花花的东西,她认不出来,但还是挺香的,就又噔噔蹬跑回去,问段翎是什么,段翎还捏着铜钱,心中想着林听的嫁妆,没答话,反而问她:“你想什么时候结婚?”
林听一听,小脸就垮下来了,蹲在他旁边,像只小狗似的耷拉尾巴,眼睛垂下去,软声问:“三哥,你不要我了?你别不要我,我不想离开你,三哥你只要不赶我走,我一辈子都跟着你。”
她再也找不到像三哥这样对她好的人了,她最近是不是不听话,让三哥生气了,所以他才想快点把自己嫁出去啊?
段翎松了口气,她既然不着急结婚,那还早,嫁妆还有得攒:“没要赶你走,少想这些有的没的!吃饭!”
他一弹林听脑门,把钱都收起来,起身去给她盛饭。
林听蹲在地上,看他离开的背影,袖子和衣摆明显短了一截,还是前年的衣裳,不由得抱着肩有些落寞。
其实三哥要是想早点把她嫁出去,她也理解,养她真的很费钱,她吃得很多,还要上学,学又上不好,也不给他争脸,三哥为了养她,连新衣服都没做,她要是早点嫁出去,就不用上学了,还能出去做工,三哥会轻松很多。
但是嫁出去之后,还能跟三哥住在一起吗?她真的不想离开三哥。
段翎向来不吃自己做的饭,他给林听盛了一盆猪脑花,一盆红豆米饭,一碟干料,让她自己慢慢吃。
林听很少有什么东西是吃不下的,但是这个白花花的不明羹汤,她看了确实觉得渗人,但是怕段翎失望,还是闭眼捏着鼻子全吃下去了,然后连忙用米饭噎住,生怕吐出来。
“一盆猪脑花都吃了?”段翎讶然。
林听听到是猪脑,脸青一阵白一阵,终于忍耐不了,冲出去吐了。
她来逐城的路上,见到衣衫褴褛者死于道旁,头颅被鹫鸟啄开,流出白花花的脑子,林听心里留下阴影,见不得这种东西,也吃不得。
段翎没想到世上还有她吃不下的东西,有这么难吃吗?
他进厨房,自己尝了一口剩下的,煮的时候猪脑上的一层血膜没摘,格外腥臭,段翎不由得干呕了几声,选择把它们倒掉。
确实,做饭不能沾沾自喜故步自封,他以前不吃,所以不确定饭到底多难吃,但现如今,是该买几本菜谱,好好精进些厨艺了。
书院的成绩单下来的很快,第二日就出了。
林听一向礼乐书还不错,都是甲等,射御乙等,唯独那个数,这次倒是没考丙,出人意料地考了个丁,比丙还差……
整个青云书院,拢共两个算数考丁的,一个是她,一个就是她同座的李宝音。
两人同病相怜,一起缠缠绵绵在青苗乙班当了两年的同桌,开始林听还是倒数第一,把李宝音垫到了倒数第二,李宝音只有射御是甲等,礼乐书都是乙,算学是丁,后来林听成绩好了些,她就重回倒数第一。
一般先生在点名批评林听的时候,肯定会带上李宝音;批评李宝音的时候,也会带上林听,两人倒是生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散学后,两个人捏着成绩单都不敢回家,在学校最偏僻处的小花园里蹲着。
林听的圆头圆脑快垂到地上了,一声不吭,李宝音也在沉默,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弹弹成绩单,沉声说:“你说我把这个丁,用朱笔改成乙怎么样?”
“这不是骗人嘛。”林听埋着头,瓮声瓮气。
“算了,跟你这种人说没意思……你哭什么?”李宝音被她吓了一跳,有些慌不择言,“我还没哭,你怎么哭了?我家往前数四代都是二甲进士,我考丁等这是愧对祖宗,回家时要屁股开花的,你三哥又不打你,你哭什么哭?”
她这么一说,林听哇哇哭得更大声了,她宁愿三哥打她,不然她心里更不好受。
“段翎打你了?我早就说他不是个好人。”李宝音感叹。
“为什么三三不得六?”林听哭着问。
李宝音沉吟:“得六啊,怎么不得六?是不是先生判错了?”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试卷,目光幽深,郑重道,“我也写的是六,先生一定判错了,明天我们去找他,让他给我们改成绩。”
林听重重点头,终于擦干眼泪,和李宝音分道扬镳。
她一回到家,就发现家中的气氛格外凝重。
门大敞着,她三哥正一脸深沉地坐在正堂里,手掌撑着额头,看起来头痛,十分痛苦的样子。
林听还未来得及慰问他,他便问:“成绩出来了?”声音也比往日虚弱。
林听想到明日要去找先生改成绩,结结巴巴说:“没,没有。”段翎抱着厚厚一摞东西从书香阁出来的时候,也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给林听买了这么多东西,还付钱了,关键是为她付钱了……
林听崇拜的眼神望着他,他在她眼中便好似神祇似的人物,他难不成还要将东西退回去?
但他真的宛若被下了降头,半点印象都没有,只记得林听那双澄明如雪一样清澈的眼睛。
段翎那张漂亮的脸上,表情一言难尽,把东西一股脑扔进林听怀里:“自己拿着吧。”
林听哪里能拿得了这么多东西,书本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她一边弯腰捡,一边呼唤:“三哥,三哥,等等等我。”
段翎放慢了脚步,慢吞吞挪着,买了两个烤地瓜等她。
“这位小娘子,没事吧?”林听面前伸出一只白皙瘦削的手,将她掉落的书本一一捡起,来人语气动作都十分温柔。
林听顺着目光看上去,此人身着女子的白裙,只是目光落在他脸上的时候,不免惊诧,此人带着病态的瘦,二十出头,虽容貌清秀温雅,眉目间却都是化不开的忧愁,而且他竟是个男子?
不仅穿着裙装,还发髻斜绾,全然女子打扮,当真是奇怪。
林听从他手中接过书,连忙道谢,爱穿白衣,大概也是个好人吧。
那人只是微微一笑,点头,转身看向段翎,语气熟稔中带了几分指责:“阿翎,怎么又欺负女孩子?让她拿这么重的书本,你真是从小就不会体贴女孩。”
段翎见到他,也是微怔,转而多了几分不耐,语气都带了几分嘲讽:“呦,您老怎么回来了?不在北四坊当你的头牌了?”
对方似是无奈一笑,说出的话教林听汗毛倒立:“吃醉酒,不小心把客人勒死,所以被赶回来了。”
段翎料想也是,冷哼一声,向林听招招手:“跟我回家,少跟这种人接触,指不定身上带着什么脏病呢。”
那人也不恼,只是依旧无奈冲他微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