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起身去了趟厨房,端着一小碟蜜饯回来,预备给她佐药的,才进门,就见她一仰头,面不改色把药都喝进去了,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手里那叠蜜饯便显得格外多余,段翎都替她难受。
“不苦吗?”他把蜜饯放在她面前,问。
“不苦。”林听抱着碗乖乖说,把碗放在一边,“等我好了,就去洗碗。”
段翎捻了颗酸梅塞进她口中,神色多了几分复杂,她倒是能吃苦,和自己完全不一样。
林听刚跟着段翎的时候,为了不惹他生气,极其地察言观色,如今虽用不得再如此,却也能第一眼就瞧出他的紧绷情绪。
段翎见到她眼神忐忑,欲言又止,知道自己的情绪容易影响她,连忙摸摸她的两个小圆髻:“没事,走,我带你去讲后面的题。”
养孩子最最麻烦的一点就是如此,要在她面前,要尽量时时刻刻的,保持着平和稳定,她才不会如惊弓之鸟,动辄六神无主,尤其林听这类孩子,交到自己手中的时候已经要格外小心了。
静待了两天,逐城确实并无大的动作,百姓这才一切如旧,林听依旧去上学,只是她也有了自己的心思,那日三哥让她抱着钱匣的时候,她试过了,里面轻飘飘的,三哥把钱都用来给她交束脩了,还要给她买新衣裳,可是三哥今年大概又不会给自己买了吧……
而且昨晚教算学,她把三哥气得不轻,今早起来,他的脸都是蜡黄的,自己可真没用。
林听托着腮,盯着学院窗外的香樟树叹气。
她叹气到第一百零八次,身前站出了道人影,少年身穿青云书院统一的制服,但林听看他胸前的刺绣和自己不一样,原来是青禾甲班的。
“林听同学,你还是,还是在为算学发愁吗?我算学甲等,如果需要的我,我可以略尽同窗之谊,帮助你……”少年说得羞赧,还挠了挠头。
林听终于把目光落到他的脸上,窄瘦的脸,十分俊秀,皮肤白皙,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端端正正不偏不倚地长在上头,鼻梁高挺,眼神澄澈,睫毛长长的,往下一扫就显得十分无辜,一看就是个老实诚恳的人,和林听长相倒是同类型的。
老实诚恳的人常见,但在逐城的老实诚恳人不常见。
“我,我叫荣代年。”对方说。
林听还没问什么,他就先把家底儿抖出来了,他父亲原本在逐城经商,两年半之前去世了,他跟着母亲生活,之前段翎还帮他家向梁万三讨过债,他上个听刚刚游学回来。
林听拉着长音“哦~”了一声,有印象,她刚到逐城的时候,三哥原来是帮他家讨债的。
她皱着眉头看对方,对方脸蹭一下红了,林听心里有了个主意,直白地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
这话若是换做刚到逐城的林听,她都要一头撞死,说这简直不守妇道!但现在的林听问得坦诚过了头。
实则段翎再小心翼翼以身作则,他时而不经意泄出来的痕迹,就足够影响林听了,比如直接问荣代年喜不喜欢她。
荣代年脸更红了,轻咳一声,点头。
他觉得林听好特别,她就坐在那儿,便十分娴静,忧郁,好像要碎了似的,她跟别人都不一样。
林听想这就好办了,她拍拍身边的位置,动作乖乖的:“来,那你坐下教我题,咱俩培养一下感情。”
这是个好主意,荣代年看起来是个好人,虽然长得没有三哥那么好看,但也很不错,他喜欢自己,而且家中经商颇有余钱,若是自己嫁给他,想必还会继续给她交束脩,让她上学,那到时候她就不用再拖累三哥了,甚至还能拿荣代年的钱,给三哥做新衣裳。
等到她能自己赚钱了,就把钱还给荣代年。
但这样是不是骗人啊?她算不算欺骗了荣代年的感情?
林听思来想去,想起段翎说,人和人相交,哪有全然以诚相待的,只要不令对方吃亏,便已是上上佳了。
她不白用他的钱,会嫁给他当媳妇,这不算欺骗,林听想清楚了。
荣代年确实是个好人,讲题很细心,但对林听来说,效果甚微,还不如三哥举得把她砍成九段的例子有用,但她还是嗯嗯点头,给荣代年一点信心。
毕竟培养感情嘛,别把人气跑了,不会的她还是回去问三哥吧。
段翎来接林听的时候,总觉得氛围怪怪的,路遇一个男学生,红着脸向他作揖,然后飞快跑走。
他少时读书,也常有同性向他献媚,他其实并不觉有什么了不起的,只是林听竟然向那个男学生挥手作别,他心中嗡地一声鸣钟,感觉不好。
但林听又落落大方的,不像是有什么的样子,他虽然狐疑,但也不能贸然询问。
他鲜少有这么纠结的时候,问吧,林听是个女儿家,万一他弄错了,惹得她哭,是对她的不不信任……
段翎想了想,还是觉得再观察观察为上。
他回去的路上,牵着她,给她买了根糖葫芦,旁敲侧击说:“你要是有事,记得告诉我。”
“好。”林听满口答应,先把糖葫芦递过去,给他吃第一口,段翎看那一共就六颗山楂,林听馋得眼睛都放光了,还是把它推回去。
“你自己吃吧,多吃点,晚上还要扎马步。”
学武很苦,段翎从会走路开始便学会扎马步了,若无长年累听的童子功,武是学不好的,所以他一开始也没打算叫林听吃这种苦,学院里的骑射功夫,足够她强身健体。
但如今局势不明,他心里有许多担心,想即便学不成什么,也要有点自保的手段,知道刀捅在哪里杀人最省力,这些手段用不上最好,只怕万一。
他觉得自己越发像个满脸愁容,只知道带孩子的深闺怨妇,担心孩子这个,担心孩子那个,总有一天要把自己操心的容颜老去才算。
林听第一天马步就是很出乎段翎预料,他原以为半刻钟了不得了,没想到竟然稳稳地扎了半个时辰才倒下。
半个时辰什么概念?便是城里杀猪的壮汉都不定能坚持这么久。他对林听的习武之路充满了乐观。
“呦,挺不错的,”段翎抱着肩,在她身边绕了两圈,踢踢她的小腿,感叹,“我就说你那些饭都吃到哪儿去了,原来在这儿有用呢,倒是没枉费我那些粮食。”
林听被他一踢,“哎呦”一声倒下,躺在地上就不起来了,眼睛里含着委屈,说:“三哥我坚持不住了,想吃饭。”
“别别别,我看你还能坚持,再蹲两刻钟,”段翎踢踢倒在地上的她,“别耍赖,再蹲两刻钟,想不想学用剑?用枪?我都教你,耍起来可帅了。”他诱哄。
段家不是累世的高门,从他祖父那代才凭军功封侯,所以家学冗杂,刀枪剑戟都会一些,到他父亲那辈,才真正拜名师,精专剑法和枪法,学习布阵排兵。虽然林听不会做个女将军,但阵法他大抵也要教。
林听还是躺在地上,干脆闭了眼:“我不,三哥你不是说,就扎马步就行了吗?为什么还要学这么多?”她翻了个身,脸朝下,把自己埋在雪堆里。
真的很累,她腿都在发抖。
段翎不管怎么说,她都半点儿要起来的意思没有,宁愿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