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沉吟着补充道,“不过道长说,等听娘年满十八就可还俗归家,等你下回来,说不定就可以见到她了。”

他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曾夫人却对她自作主张添的话感到不满,修得极细的眉锋动了一下,自有威严从那双锐利的眸子里泄了出来。

林听却不是平白无故多的嘴,她故意在众人面前替林家圆了谎,曾夫人就算不悦也不能拿她怎样,而且有了时限,林家人害怕事情败露,定会重新想辙,她也便能全身而退了。

到了傍晚,林贤也从衙门里归了家,他才学平平,更没有什么上进心,还是林昌友腆下脸来给他疏通了关系,才当了个八品教谕。

林听立即起身道,“阿兄回来啦。”

林贤淡淡瞥了她一眼,又将目光转向了她身侧的段翎,将他从头到尾端详了一遍道,“哦,妤娘,这位就是世子?”

“是……”

段翎拱手道,“段翎见过舅兄,舅兄直接唤我君拂吧。”

很快便摆了饭,用了暮食后便各回各屋去了。

按俗回门夫妻俩是不能同居一室的,曾夫人刚好借着这个由头,将他们俩分别安排在相距最远的两个院落。

丫鬟上来引路,段翎回首看了林听一眼,见曾夫人身旁的老妈妈上前来跟她讲话。

听不清她们喁喁低语,只见她点了点头,少顷便跟着老妈妈往曾夫人的院里走去。

他这才收回目光,由丫鬟引着往相反的方向走。

一路上,今日的每一幕在他脑海里滚过一遍,从他踏入林家伊始,便总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古怪。

妤娘和父母之间似乎有什么隔阂,可却故作亲昵,好像在掩饰些什么。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摇了摇头,默默地踏入浓稠的夜色里……

而另一厢的林听便没有那么幸运了,曾夫人特地唤了她过来,先是检查了她胳膊上的守宫砂,又问了她这两日在王府都做了什么。

她不敢隐瞒,问什么答什么,容妈妈杵在跟前,还时不时添上几句。

曾夫人听她竟然想拍拍屁股走人,不由得悬起心来,凌厉的眸光像箭射了过来,“你是不是对世子说了什么?”

“哪能呢,”她的泪说掉就掉,却不去擦它了,只嗫嚅道,“母亲也见了世子,倘若他知道内情,会是这般和善的态度?王府岂能容忍林家的偷梁换柱?”

曾夫人捏着眉心道,“既然戏已经开演,就没有中途走掉的,你且再扮演下去,等找回妤娘……”

林听早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也知道闹起来,非但对自己没有好处,反而会让日后更加如履薄冰,所以,她只能忍。

虽然结果不能改变,但是自己鼓足勇气说的这番话,也并非无用,至少等她穷途末路的时候,这个秘密,就是她与曾夫人谈判的利器。

曾夫人又趁机教导了她一番,这才放她回自己屋里。

她的住处仍是她原先所在的梧桐苑,比起其他人的院落,梧桐苑实在是小得可怜,好在她偶尔也种几株花花草草,还算清幽明净。

甫入院里,便见梁姨娘站在那株垂丝海棠下,月色如练从头顶密密匝匝的花枝筛了下来,照得她那张脸温婉慈和。

她脚心一顿。

梁姨娘闻声扭过头来,对上她的目光。

来了大半天,她还没有和姨娘说过话。

她的脸色很平静,一壁往屋里走一壁问,“娘怎么还不休息?”

梁姨娘跟上她的脚步道,“你这个死丫头,来了这么久也没找我说句话,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她解释,“那不是没机会走开嘛,方才又被母亲叫到院里训了一顿,我以为这么晚娘应该睡了,就没去打扰。”

说话间两人已入了寝室,林听把丫鬟都屏退出去,关上门,亲手给她泡了杯茶,“娘喝这个吧,这是桔普茶,少喝些,夜里才不会失眠。”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泡茶,那个老妖妇又跟你说了些什么?”梁姨娘的心思却不在茶上,只随手将茗碗搁在一旁道。

林听转眸望向她的脸,半晌,突然轻叹了口气。

她娘不过三十来岁,这些年来,她的五官变得锋利许多,可还能看出一点花容月貌的痕迹。

她娘也是个苦命人,原先是官家小姐,后来家里落败,她也沦为风尘,就在这时,她遇到了父亲。

父亲年轻时高大俊朗,更重要的是,当年林家还未曾落魄,他最喜流连于烟柳之地,风流倜傥,挥金如土。

那条街就没有花魁娘子不认他的,大家都叫他“庆王世子”,父亲为了娘,上演了一出救风尘,把她从那昏暗的地方拉出来,还许诺娶她为妻。

后来当然是没成事,他遵从祖父母的安排娶了曾夫人,娘便只能沦为妾室。

这些年,她不甘屈于人下,可她那不高明的手段,又碰上的精明异常的当家主母,常常落了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惨状。

父亲又是副慈懦的性子,也不能指望他点什么,林听是看着她那张冶艳的脸一点点枯槁起来的,所以,即便她们母女俩时常因观念不同而吵嘴,她也不忍狠下心对她。

“娘,你当心隔墙有耳,夫人知道了又要整治你。”

梁姨娘啐了一口道,“我怕了她不成!听儿,你年纪小,又是副无欲无求的懦性子,你不懂,你不去争,他们连一个子都不会给你,到时候你就悔着去吧。”

林听倒不是她娘说的那般无欲无求,可能是她藏得太深,连她娘也摸不清她的性子,她觉得自己比她娘强的一点就是,她不会像她那么高调地以卵击石,对她来说,身在夹缝里,放低身段并不丢人。

她和声劝道,“我知道娘的用心,但我更知道这个家里,谁都靠不住,与其把希望寄托在父亲上,不如靠自己,我知道我现在的力量渺小,不足以让娘信任,可我们是打碎骨头连着筋的骨肉,只要他日我有能为了,定不会放着你不管的。”

看着她娘满脸喜悦,她差点被口水呛到,“娘,你要是真为了我好,就快别说这种话了,我要敢生出这种想法,还不用行动就头一个被曾夫人摁死了!况且他家高门大户的,就算真拢落了世子的心,也要有命消受才是!”

梁姨娘恨铁不成钢道,“呸呸呸,别说丧气话,我看你就是这么畏畏缩缩的,活该连个丫鬟都敢骑到你头上来!”

林听听到她骂活该,满腹的委屈一下子便从眼角溢了出来,她捂住了脸,羸弱的双肩随着她的哭泣一抽一抽的。